整个空气安静了三秒后,风婶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长辫子,对凌行舟道:“行舟,你带着他去休息的地方吧,我继续去孟婆亭那里了。”
“好。”凌行舟应声,转头叫上孟殊,“走。”
孟殊跟在凌行舟后面,穿过一片昏暗之后到了一处较为敞亮的地方,这里并排竖着几间白墙黑瓦的房屋。
凌行舟带着孟殊到了最后一间,门正上方还有一个牌匾:轮休处。
轮回司的休息处,简称轮休处。
房间里散发着一股阴沉沉的味道,空间挺大,两张檀木床一左一右靠墙摆放着,中间是镂空雕花的窗户,白墙没粉刷过但很是光滑,陈设简单,一览无遗。
这里看似和人间没什么区别,但是这里的窗户,不会照进来阳光,窗外没有风雪**,也没有明月星辰。
充斥着无声的阴郁。
很符合孟殊对地府的想象。
凌行舟一路上都没说话,刚刚还有风婶帮着缓解尴尬,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孟殊是个不说话就能憋死的人,不仅话多还自来熟,看着凌行舟也不像是会主动说话的人,孟殊就想着发动社交三件套跟他聊聊天。
所谓社交三件套,就是一问二夸三找共同语言,并且加上语气词显得没那么生硬。
“你来这多久了啊?”
“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好看啊?”
“你平时都做什么啊?”
“……”
面对着孟殊的喋喋不休,凌行舟一脸冷漠:“麻烦你安静点。”
孟婆团队经常会收到黑白无常绑错了的魂体,在他们这里完成一百碗孟婆汤的任务就回到人间,每一个都是兢兢业业完成然后立马回去。
有几个胆子小的,从到地府那天开始到离开为止,加起来说不了十句话,这个人……
话为什么那么多?刚刚就把风婶给说累了。
“行舟……”
“你喊我什么?”
“行舟啊。”
这是打工人的社交礼仪。
同等岗位的同事,三个字名字的喊后两个字,两个字名字的喊后面那个字的叠字或者加个小,如果姓氏少见特殊,就喊姓氏的叠字或者加个小。
凌行舟是三个字,为表亲近,孟殊直接就喊了他行舟。
结果一转头就收到凌行舟冰冷的眼神,孟殊登时胸口一凉,“不不不可以这么叫你么?”
“你还挺自来熟。”凌行舟冷哼一声,“我们团队小,就两个房间,以前来的女孩都是跟风婶住,男孩都是跟我住,所以现在开始直到你走,你都可以在这里休息。”
“不是说我现在是魂体,不用吃不用眠的么?”孟殊小声嘀咕。
“一下子脱离肉身,你的魂体不稳,可以休养一日固固魂。”凌行舟耳朵挺尖,“休养好之后,前七日你需要每日都守在奈何桥边送孟婆汤,之后便是我们三人轮换,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想早日回到人间,一直是你守在奈何桥边也可以的。”
孟殊挺想回人间的,但是他不想累着自己,哪怕是魂体也不行!
“那还是轮换吧。”
三人轮换上班,那就是做一休二,好像还行。
“嗯,那明日开始,你就上岗吧。”
“好。”孟殊点了点头,一抬眼就看见凌行舟递给他一套衣服。
“这是你的制服。”
孟殊接过抖开来看了看,和凌行舟身上那件是一样的。
一身玄色的长袍还有一个同色的腰带,和令牌一样没有任何花纹点缀,布料也一般摸着不够细腻,与其说是长袍,不如说是一块布,正儿八经有点丑,这是哪个朝代的款式啊?怎么就没跟上人间的脚步呢。
孟殊正皱着眉吐槽这件制服,外面传来动静。
“你们怎么又来了?”
是凌行舟的声音。
“你在跟谁说话?”
孟殊往外一看,是穿着一黑一白长袍的两个身影,都拿着一个棍棒一条锁链,白的那个高挑细瘦,挂着一张笑颜,头顶的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黑的那个矮小宽胖,一脸严肃,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就是把他意外绑来的黑白无常。
按照地府鬼均大人的叫法,这两位就是无常大人。
以孟殊看过恐怖片的经验,白无常叫谢必安,酬谢神明则必安;黑无常叫范无救,犯法的人则无救。
“你好啊,还记得我们不?”白无常谢必安看见了在里面的孟殊,绕过凌行舟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凑近一张白里泛青的丧脸吓得孟殊心快跳出来了。
黑白无常本人……本鬼的妆容可比恐怖片里的吓人多了,加上他们自带空调,啊不是,自带阴煞气,就只看一眼也叫人毛骨悚然。
“两位大人好。”孟殊呼了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虽然孟殊怎么来地府的他真的没印象,也不记得黑白无常是怎么把他勾来的,但是作为一个“地府新人”,对这些“地府老人”带着笑脸问好总是没错的。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笑脸鬼也是一样的!
“客气客气。”谢必安摆了摆手,他看着挺热心,还想跟孟殊说说话套套近乎,被凌行舟打断。
“你们来有事?”
“哎呀,不要总是板着脸。”谢必安说着就要去戳凌行舟的脸,被凌行舟别过头躲开。
凌行舟无视谢必安的玩笑,依旧一脸冷漠:“你少送几个意外魂体过来,我可能还会对你笑一笑。”
谢必安双手抱着胳膊:“给你和风婶减轻点负担不好么?”
“这些意外魂体,胆子一个比一个小,有什么用?”
“这回这个呢?”谢必安指了指孟殊。
凌行舟抬了抬眼皮:“话太多,吵死了。”
孟殊:?
我人还在这呢,你能小点声么?
和凌行舟再聊下去估计谢必安那张笑脸要挂不住了,和孟殊说了再见就拽走了一直没说话的范无救。
孟殊看着凌行舟的冰块脸,幽幽出声:“行舟啊……”
凌行舟回过来一个比刚才冰十倍的眼神:“行舟就行舟,别加啊。”
那眼神冰得孟殊一哆嗦,收回了啊:“行舟。”
“什么事?”
“那什么,这两位无常大人,经常绑错人么?”
走出没几步的谢必安和范无救打了个喷嚏:“嗯?鬼也会感冒?”
……
孟殊在轮休处休息了一日后,被凌行舟带到了奈何桥边,他本来想着用这一天和凌行舟搞好关系,结果他在那里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凌行舟就只会一个哦,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孟殊在心里叹了口气:是的,主动久了会很累。
“换好制服,走了。”凌行舟说,“带上令牌还有这个。”
凌行舟递过来一串珠子,孟殊接过来,这白珠子触骨生凉,跟冰块似的,每颗约莫指甲盖大小,孟殊摸不清它的材质也不知道它的用途。
“这是……”
“计数器,你送出几碗孟婆汤就会亮几棵珠子,这一百颗珠子全亮起来,就是完成任务回到阳间的时候了。”凌行舟道。
原来是这样,整得还挺高级。
穿上孟婆制服配上孟婆令牌,孟殊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挺了挺腰背,哪怕是临时工,人家看见他也要叫一声孟婆大人。
高低是个官儿这感觉还是不错的。
奈何桥离轮休处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这里比轮休处暗很多,朦胧沉重,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阵阵阴风,桥边泛着几盏鬼火,幽暗可怖。
是了,地府就是冰凉阴沉的永夜。
来之前,孟殊有想象过奈何桥是什么样子的,他记得以前看过本书就对这奈何桥有所记载:桥分三层(或三座),善人的鬼魂可以安全通过上层的桥,善恶兼半者过中间的桥,恶人的鬼魂过下层的桥,多被鬼拦往桥下的污浊的波涛中,被铜蛇铁狗狂咬。①
想象中的桥和面前的桥重合,青石桥面,五格台阶,上下三层,桥险窄光滑,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②
孟殊探头望了望桥下的血河,没忍住皱了皱眉。
亲眼看到这画面饶是自认为胆子挺大的孟殊也有点受不了。
“话先说在前头,”凌行舟没管孟殊的情绪,自顾自地说着,“被无常大人勾来奈何桥的,有些是自然死亡,这些不用管,他们会自愿喝孟婆汤等待轮回转世,如果是意外死亡,又遇上那种生前执念很深的鬼魂,他们有些会不愿意忘记人世间的事情,所以不愿意喝。”
发配任务的时候得认真听,孟殊一边听一边记,遇到不会的问:“不愿意喝的后果是什么?”
凌行舟回答:“不能轮回转世。”
孟殊不太理解:“真的会有不愿意喝的人么?”
“当然,我反正遇上过不少,大部分的恐吓一下就会喝,少部分的执念很深,宁愿成了孤魂野鬼也不愿意忘记前世记忆。”
这执念也太深了吧。
“孤魂野鬼?”
凌行舟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波澜,薄薄的嘴唇张张合合,就像在说一些无足轻重的话:“对,不喝孟婆汤就不能过奈何桥,不能轮回转世,只能留在这地府做一个孤魂野鬼,甚至有些运气不好的或者前世作孽过多的,还会堕入忘川河中,永世不得超生。”
说者司空见惯,听者吓死个人。
孟殊唏嘘了一下:这么严重啊……
还好他目前只是个工作人员,用不着经历这一切,送完一百碗孟婆汤麻溜撤了!
收敛了恐惧的打工人孟殊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依旧对上班第一天充满了热情。
然后,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要不说孟殊是个倒霉蛋呢,这一天下来,他就没遇上过自然死亡的鬼魂,个个都是心有执念,不肯忘了过去,宁可成了孤魂野鬼也不愿意忘记生前,偏偏孟殊又是个心软的主,人家在他面前哭一哭,他就不忍心逼着对方喝下去,只能摆摆手说算了。
孟殊放走第十个不喝孟婆汤的鬼魂之后,说完注意事项就闭嘴的凌行舟难得主动开了口:“你是打算不回去了么?”
听得出来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的,孟殊有点心虚,下意识摩挲着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放轻了声音:“那什么,听上去真的挺惨的……”
凌行舟的视线落在孟殊手上,停顿片刻后收回目光:“风婶熬的孟婆汤只有当天有用,过了今天就只能倒进忘川河中。”
“保质期就一天啊。”
凌行舟一脸这是重点么的表情。
别说是凌行舟了,孟殊都怀疑自己,在阳间的时候,虽然他总是在失业或者即将失业的路上,但只要他在岗,都是受领导青睐的,不仅是因为他长得好会说话,还因为他的工作很有效率,别人半天才能完成的工作,他能两小时搞定,上班不摸鱼不开小差,每个月还能评上优秀员工。
可现在……
优秀员工孟殊在第四份工作开始的第一天,心态就崩了。
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阳间啊?!
我社保断了要补缴啊,否则我肉身躺在医院没得报医保啊喂!
①出自《宣室志》第四卷
②出自《酆都宗教习俗调查》
黑白无常的外形名字来自百度百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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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既来之则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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