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的市区遍地是高楼,白日里安静的一丝风也没有,炙热的阳光悬在湛蓝无云的天空中,浓荫绿树遮挡不住丝毫暑热,斑驳的光点跟着摇曳的枝叶在干涩的马路上晃动。
这是孟殊他们搬到新孤儿院的第三天。
这座新孤儿院什么都好,地理位置好,内里环境好,周总还成立了一个基金会,资助的金额也比之前更多,帮助到更多的孤儿能够有饭吃有地住有书读。
但孟殊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因为凌川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小殊,你听院长讲,新地址我讲过很多遍,小川是知道的,我们先搬过去,等小川回来了,自然就会到新地址来找我们。”
“是啊孟殊,凌川说不定是有自己的事,你给他点自己的空间嘛。”
搬家那天,要不是苏鸿博和孟清桦的极力劝说,估计孟殊没等到凌川都不愿意离开原来的孤儿院。
超过二十四小时依旧没有凌川的消息,孟清桦去派出所报了警,孟殊执意要跟过去,跟警察说明了情况。
“这个孩子平日里跟别的孩子们关系怎么样?”警察照例询问。
“挺好的,虽然他话不多,但是跟其他孩子们都相处得很融洽。”
警察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说:“把那孩子的具体信息登记一下,一旦有了消息,我们会立即通知你们。”
“好,那辛苦警察同志。”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快傍晚了,孟殊耷拉着脑袋跟在孟清桦后面,踢踏着步子,孟清桦察觉到了孟殊的低气压,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刚要说话,孟殊先开了口。
“院长。”
孟殊平时总是顶着张笑哈哈的脸,难得看到孟殊这副模样,孟清桦缓了语气:“怎么了?”
孟殊微扬着脸,看着孟清桦:“你说,小船还会回来嘛?”
凌川会不会回来,孟清桦不知道,在那天从医院回来没看见凌川的时候,他猜测过最坏的想法,就是凌川掉进了人工湖,不然以他对凌川的了解,凌川不可能会抛下周周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自己跑了。
但他不敢说,生意人讲究迷信,原本周总就对他儿子意外掉进水里对孟清桦有些意见了,要是被他知道那地方可能出过人命,说不定会撤了对孤儿院的资助,那孤儿院的所有孩子们的日子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孟清桦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凌川从不见到今天,孟清桦比谁都着急害怕,如果他没让凌川去照顾周周,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尤其他还听孟殊说那时候的凌川还在感冒,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压迫着他,像个巨大的包袱,让他透不过气。
但孟清桦的猜测和担忧谁也不能告诉,尤其是把凌川看得如此重要的孟殊,所以他斟酌了一下,回答孟殊:“会的吧。”
“好,那我等他回来。”孟殊琥珀色的眸子在听到孟清桦的话后,从迷茫变成了坚定。
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影子长长短短明明暗暗,时间不停地朝前奔跑着,如同沙漏里的沙子,流逝地飞快。
孟殊十四岁这年,苏鸿博的妈妈来到了孤儿院,当时苏鸿博听孟清桦说有家人要接他回家还以为他爸爸妈妈能一起来,没想到来的只有他妈妈一个人,因为他爸爸在刚把苏鸿博送来孤儿院的第二年就跟他妈妈分开了,原本他们两个有苏鸿博的时候就因为年龄没到不能领证,一切都名不正言不顺,年轻人只顾着刺激不想负责任,苏鸿博爸爸直接做了甩手掌柜,就连后来他们每次来孤儿院看苏鸿博都是他妈妈求着他来的。
这么多年苏鸿博的妈妈单打独斗能确保给苏鸿博更好的生活以后,才来把他领回了家。
不妄苏鸿博每年生日都许这个愿望,终于给他盼到成真了,哪怕只有妈妈过来,他也很满足了。
知道苏鸿博要走的消息,总是跟他打打闹闹的孟殊把舍不得三个字都快写脸上了,只是比起不舍,孟殊更希望苏鸿博能够开心,苏鸿博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说话做事都轻声细语的,苏鸿博跟着她应该会很幸福的,孟殊心想。
走之前苏鸿博把自己积攒好久的漫画书全送给了孟殊,还假模假样地叮嘱孟殊一定要把他的这些漫画书照顾好,孟殊被他的假正经逗笑,连说了三遍听明白了。
总是唧唧喳喳的人突然不在身边,孟殊盼望着凌川回来的心思就越来越重,手撑着下巴,看看窗外,又看看他给凌川留出来的半间空寝室:小船,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孟殊十六岁这年,经历了中考,升上初中以后,孟殊意识到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一直稳当的心态在一次次不够理想的成绩中受到不少打击,在最后一次考试中发挥失误,差了一分就能上他一直想去的那所重高。
复盘成绩的时候发现其实很多错误都不该犯,他在想,如果凌川在他身边的话,他一定会把自己在考试中吸取的教训告诉对方,能让凌川少走些弯路。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孟殊觉得自己一直都有点不太顺利,好运沾不上边,倒霉永远有他。
孟殊十七岁这年,在这个充满暧昧和冲动的年纪里,发现了自己隐藏了很久的一份感情。
来源于一个意外的梦,在梦里,有一个人搂着他的腰,细致温柔地吻着他,他在梦里睁开眼睛,吻着他的那个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等待着的凌川。
他自己也没发现,其实凌川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那个和旁人不一样的人,哪怕他不在自己身边,自己依旧无法克制地想念他、喜欢他。依旧锲而不舍地等着他回来。
于孟殊来讲,这场无声浩大的初恋,从这年起,就震动着他的心房,再也不曾停下过。
孟殊快十九岁的时候,考上了大学,到年龄离开了孤儿院,正式开启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的生活没那么好过,孟殊一边打工一边给自己赚学费,每天的日子过得充实又紧巴,他定时定点会回到孤儿院,看看有没有凌川的消息。
孟清桦在孟殊升上大学的第二年提了退休,离开了他付诸大半辈子心血的孤儿院,孟清桦在郊区租了个小房子,不必再操劳的日子过得也算惬意,孟殊每隔一个月就会去看他。
“小殊,还在等小川回来么?这么多年没有音讯,有些方面不能不多想。”
多年过去,褪去幼年时的青涩,长成了高挑清隽的少年,但在孟清桦眼中,孟殊依旧是那个会拖长调子跟他讲话的小孩。
“只要他没回来,我就会一直等,等到他回来为止。”
他还没有把饼干送给想送的人,也还没有等到那声哥哥。
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齿轮,每个人都在往前跑,哪怕他们不在一处。
凌川成为凌行舟的第一年,他第一次接触了风婶口中的如果世界,只不过他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去帮助那些不肯转世的鬼去释怀生前的遗憾。
那是个因为改号码而错过一千万大奖的青年,家庭贫苦的他原本买到了正确号码却因为自己临时改了号码与一千万大奖失之交臂,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精神上收到了严重的打击,后来的几十年生活乃至是离开人间之前,他嘴里都一直念叨着那个号码。
凌川一提出如果世界的时候,这个双眼混沌满嘴胡话的已成了不修边幅的中年人像是突然就清醒了过来,满口答应就要去。
凌川站在上帝视角,看着这个人重新变回青年,说出烂熟于心的兑奖号码,得到了一千万大奖,他跟疯了似的到处欢呼,却在还没有使用这笔钱的时候重重倒地,医生诊断为因兴奋过度引发的猝死。
把当时的凌川吓得不轻,一脸平静地去,一脸惊慌地回来,哪怕换了个成熟的新身躯,他骨子里依旧才不到十三岁,风婶见他如此边耐心跟他解释:“那运本来就不是他的,他强行占了别人的运,就得用命还。”
“我们不能提醒吗?”凌行舟问。
“没有用,如果世界会降低孟婆的干预,并且,你觉得他会听你的么?”风婶道,“命里无时莫强求。”
凌川成为凌行舟的第三年,因为掉进忘川河没灰飞烟灭的事迹传遍整个地府,普通小鬼都不敢惹他,又有风婶护着,在地府的日子也不算难过,自来熟的白无常和稳重的黑无常在跟凌川的一次次交接时被白无常单方面建立了三人友谊,尽管黑无常和凌川并未答应。
又因为这两个无常常常抓错魂体给凌川增加工作量,凌川对他们没有刚开始的客气,又因为白无常跟他说话总是大爷长大爷短的,凌川索性开始喊他们大爷。
和孟殊有关的那段记忆因为地府的影响开始一点点消逝,前两年凌川还能记得和孟殊的所有,从这年开始,孟殊的名字在凌川的脑海里渐渐囫囵。
凌川成为凌行舟的第四年,风婶告诉他轮回司收到上面的指令,被黑白无常被错勾回来的那些鬼魂,可以征调一些过来帮忙送孟婆汤,允诺他们完成一百碗孟婆汤任务后就可以回到人间,作为轮回司的唯二员工,凌川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些临时孟婆的监工。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去往如果世界需要两块孟婆令牌合并才行,凌川很少在如果世界里对和他搭档的临时孟婆以及如果世界的主人发表什么意见。
一来是他一直都是这样淡然冷静的性格,像极了澄澈又平静的湖水,再大的动静也不会荡起多大的涟漪;二来是因为他发现他居然渐渐记不清孟殊的样貌,刚开始十分清晰的脸庞在几年过去变得慢慢朦胧起来,他拼命回想,却依旧无法清楚地呈现在脑中。
这个念头让他不禁有些害怕,他曾明里暗里问过风婶,风婶当时只说了一句话:让万事顺其自然。
凌川成为凌行舟的第七年,地府的日子比人间长上许多,凌川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仅孟殊的名字样貌已没了完整的印象,连从前和孟殊在一起度过的那些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他就像是拿了个编织的竹篮子,想拼命去套住如水的记忆,到头来却无济于事。
眼看着那些记忆慢慢消逝,只能靠着断断续续的碎片还还原对那人的念想,他只记得,他在等一个人。
他在无风无月的寂静永夜里慢慢熬着,等待他们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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