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歌和太子已经在大帐僵持了一日一夜。
沈醉闯进帐内,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楚凤歌以手支颐,靠在凭几上,脸肿了一圈,浮着苍白,双眸依旧死死盯着太子。
楚承祉就没有他这么好的精神,趴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经睡过去了,沈醉闯进来,竟也没能让他动一动。
陈执明鼾声大作,景和帝不见人,石先生倒是在一角,眼一夹一夹地打瞌睡。
楚凤歌有些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眼珠,愣了一瞬,才跳起来,撞翻了凭几,发出一声巨响。
他握住沈醉的肩膀,没有问案子怎么样,也没说证据抢到没有,而是急切道:“你来的时候,苏遐州怎么样了?!”
“……”沈醉星夜驰马,没想到楚凤歌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忆了一下帘外那个东倒西歪的雪人,道:“没死!”
楚凤歌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见他手里拎着两个人,知道成了,狠狠在他肩上捣了一拳。
地上的楚承祉被他撞翻凭几那一下活活吓醒了,捂着心口皱着眉头坐起来,陪他们候着的石先生早已经很有眼色地去内室,唤景和帝起床了。
少顷,景和帝居首,众人各就各位,沈醉跪在当下,一五一十将他两夜一日的行程一一道来。
此人面色冷肃,哪怕是面圣,规矩做足,面上也没有一丝波动。
他垂着眼只管道:“臣前日夜里奉了六殿下之命,彻查谋刺之事。臣在六殿下处看了那毒箭的箭头,确定乃是私造,头上淬了提纯的蛇毒。”
“要铸箭就要有打铁作坊、有铁匠,要淬毒,就要饲养大量毒蛇,蛇毒不耐保存,因此刺客的大本营只能在大兴附近。”
“能藏下一座打铁作坊并饲养大量毒蛇的京城人显贵并不多,臣逐家拜访,并大范围搜寻近期不知所踪的铁匠,意在打草惊蛇。”
“果然被臣手下的金吾卫发觉此东宫属官黑衣夜行。”
“臣便跟着他摸到了一处荒院子,谁知等臣到时,已经四下火起——这人要毁尸灭迹。”
“臣打晕了他,在火海里救了这个铁匠出来,知事关重大,不敢耽误,便直接提来御前,恭请陛下亲审。”
他平铺直叙,一句都没有提太子,也全然不知真相,就像是不知道此事和楚承祉的关系一般。
不过这也正是沈醉的聪明之处。
那铁匠刚险死还生,又听说自己被提到了九五之尊面前,早吓得抖如筛糠,伏地不起。
景和帝俯视着这个草民,威严道:“这铁箭可是你铸造?为谁所铸?”
早有小黄门将射向景和帝毒箭捧到铁匠面前。
那铁匠哆哆嗦嗦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又俯下身去,结结巴巴道:“正,正是草民的手艺,为谁所铸……是,是为,为……”
尽管竭力控制,楚承祉的脸色还是显而易见得苍白起来。
楚凤歌的心思却好像全然没在案子上,他频频回头,望向帐帘的方向。
景和帝看着小六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叹,拿出最温和的一副口吻道:“你别怕,只要你实话实说,朕会赦你无罪。”
那铁匠畏惧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一眼那名东宫属官,似乎从杀身之祸的仇恨中找到了一点勇气,指着那属官道:“是他跟草民说,咱们是奉的太,太,太子殿下喻令!”
此话一出,帐内气氛一滞!
景和帝大概没想到罪魁祸首居然真是自己的嫡长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温柔的面容一片空白。
陈执明瞠目结舌,沈醉老僧入定一般,只当没听见。
楚凤歌只是心不在焉看了太子一眼——这个结果,在沈醉提着这两人进来之时,他就已经预见到了太子的末路,没什么可惊讶或是兴奋的。
苏遐州……在雪地里冻了一日一夜了,他不会武功,又怕冷……
楚承祉呆了一瞬,几乎是马上扑到景和帝膝下,苦苦拉着景和帝的衣袂道:“父皇!儿臣并不知情!这不是儿臣吩咐的!沈醉和楚凤歌一向交好,是他们联手诬陷儿臣!”
景和帝麻木地看了膝下的长子一眼,平板道:“来人,将他泼醒。”
他指的是那名被沈醉打晕的东宫属官。
太子咬紧了嘴唇,眼珠都不会转了。
淋了一桶冰水,那名属官打了个哆嗦,茫然地张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景和帝。
他脸上顿时放射出巨大的恐惧。
这个反应一出,楚承祉就知道完了,就算他父皇仁柔,却也并不傻,这个神色,他是看得分明的。
于是他抢着道:“金吾卫说你假传我的喻令,私造毒箭,意图谋害父皇。真是你做的么?!枉我这么信任你!”
那人愣在原地。
见状,他又放缓了口气道:“若是有什么隐衷你尽管说,你的家人,本宫会替你照管好,不必有后顾之忧。”
只是冰冷的、咬牙切齿的味道隐隐透出。
这哪里是让他诉说冤情,分明就是以家人威胁他认罪顶锅!
那名属官能被留下看家,大约平日是楚承祉极为信任的,很有几分忠心。
觑着自家主子和景和帝的神色,渐渐明白了情况,也知道自己醒来时的反应已经没了辩解的余地。
一抹悲凉的决绝从他脸上划过。
那东宫属官高声道:“谋刺一案,的确是臣假传殿下名义所为!臣并不想伤害陛下,只是想替大邺除了楚凤歌这个祸害!失手被擒,臣无言狡辩,只求陛下饶恕臣的家人!!!”
说完,在场众人都清晰地听见“咯察”一声!
那人已是口中鲜血狂喷——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咬舌自尽了!
兔起鹘落之间,一条人命轰然了结!
就连一臂之外的沈醉也没料到,他居然这么果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景和帝眉心深蹙,满面阴霾,转向楚承祉道:“太子,他一个东宫属官,谋划如此大案,谁给他的地盘钱粮?你真的不知情?!”
太子流着泪,疯狂摇头,道:“儿臣失察,但绝无谋害父皇之心啊!”
其实景和帝此时回想当日情境,心里也当清楚,所谓的刺客,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
他道:“虽说园子烧了,但若是朕遣金吾卫仔细搜查,未必就没有蛛丝马迹……”
太子仰着脸,几乎是绝望地看着景和帝,道:“阿耶……你一定要儿子死么?我只是……”
只是不甘心,父皇的宠爱、朝臣的拥戴、有朝一日也许还有太子之位,都被那个不恭敬的弟弟夺去而已!
我只是嫉妒,而已。
景和帝读懂了,楚凤歌也读懂了,景和帝神色软化,显然是不想处理掉太子。
楚凤歌无声地冷笑了一下,才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道:“阿耶,儿臣也相信,太子哥哥绝不会存了谋害父皇之念,也绝不会设局诬陷儿臣。”
他的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中紧攥成拳;“就请父皇当做是那东宫属官自把自为,饶了太子哥哥吧。”
他实在太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以退为进,景和帝轻轻吁出一口气,淡淡道:“属官,夷三族。太子失察,削食邑五百户,即日发回东宫闭宫自省,朝政上的事,你不用参与了。”
削了这五百户,太子的食邑就和楚凤歌一模一样了!
楚承祉直起身,不可置信道:“父皇!!!”
见他还是一脸不满,景和帝压抑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爆喝道:“楚承祉!谋逆!十恶不赦的大罪!朕都不追究了!你究竟还想怎么样!直接把皇位塞到你手上吗?!!!”
楚承祉虽然屡遭训斥,但如此严重还是第一次,流着泪俯下身,额头贴地道:“儿臣不敢!”
楚凤歌冷眼旁观,在心里冷笑不止,这就是口口声声爱他的好阿耶,差点把他害死,也不过削了五百户食邑了事。
都是指望不上的,除了……
他迫不及待问道:“父皇!这件事算是真相大白了么?”
景和帝疲惫地捏着眉心,道:“算是吧……小六,终究是委屈了你。”
楚凤歌此刻却没心情跟撒娇卖乖,他急切道:“那儿臣可以带苏遐州走了么?”
没想到是这么一句,景和帝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就见楚凤歌几乎已经是如坐针毡,片刻也等不得了。
只得道:“他为你出生入死,朕会传御医救他性命……如果他撑得下来的话。”
楚凤歌几乎是潦草地行了个礼,冲出了帐外。
苏遐州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嘴唇乌紫,连长长的睫毛都结满了霜花。
抱在手里,又僵又冷。
和一天之前,被他按在榻上的时候,那鲜活而柔韧的样子截然不同。
楚凤歌不敢去探他的呼吸,听他的心跳——只穿着一层薄薄的官服,硬生生冻了一日一夜……偏生底子也不见得多么健壮……只怕……
楚风哥的手不能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大吼道:“大氅!给本宫拿一件大氅来!快啊!!!”
一件犹带体温的披风落在他肩上,回首,是跟着他一起出来的沈醉,一言不发,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走。
楚凤歌说不出一个“谢”字,紧了紧身上的毛领披风,将苏遐州紧紧裹在里面,就往御医所在的帐子冲。
感受到一丝暖意,紧接着就是万针攒刺一般的刺痛,苏遐州抖了抖被冰雪覆盖的睫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他一动,楚凤歌就发现了。
因此千重百迭的视线合拢到一处,看见的就是楚凤歌含泪的眼。
苏遐州动了动嘴,说破了一个音,才找到调,小声问道:“沈醉来了么?证人抓到了么?你没事了么?”
楚凤歌包着一泡眼泪,哽着嗓子道:“太子受罚,他的属官自尽,我没事了,父皇还褒奖了你,苏遐州!你撑住!”
苏遐州想点点头,但实在没力气,只好浅浅笑了一笑,道:“没事了就好……”
宝贝们端午安康~
老婆受苦,小六报复心max哼哼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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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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