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没有应和他的话，但也没有反对，他犹豫了。
这很好理解，难得太子愿意放过楚凤歌，只是要拷打他身边的一个宦官。
以一个奴婢的性命，换自己亲儿子的命，这世上的所有人大概都会同意。
只是太子为什么会愿意做这种赔本买卖，苏遐州搞不懂，也许是想通过他再来攀诬楚凤歌吧？
见景和帝沉吟，楚承祉趁热打铁道：“就算这个苏遐州无辜，只下狱拷打一番，也是为了证明六弟清白嘛。”
“就算是不幸打死了，为主殉生，也是他的荣幸。”
景和帝看起来真的被他说动了，他甚至张了张嘴，就要应允。
“父皇！！！”楚凤歌的声音斜刺里插进来，混杂着急迫和恨意，显得格外激动，他道：“儿臣已经联络了金吾卫中郎将沈醉，谋逆大案他已经寻到蛛丝马迹。”
“恐怕不日，就能查实！”
此话一出，帐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太子和陈执明这次是真的始料未及，眼见着浮上一层慌乱。
景和帝却很高兴，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似的，欣慰道：“你能自证清白，很好，很好！我也可以跟阿萝交代了！”
苏遐州却像被自己人捅了一刀似的，猝不及防更兼气急败坏：方才叫他忍，叫他不要将沈醉的事说出去，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且不说沈醉能不能捞到证据，就算是抓了人证物证，只要给太子随便在中途作梗一下，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得灰飞烟灭！
好在楚凤歌也不傻，不理会景和帝的兴奋，他郑重地撩起衣摆，双膝落地道：“儿臣恳求父皇，就让知道此事的所有人在沈醉回来之前，都不得离开大帐一步。”
他一双眼睛死死锁在楚承祉身上，一字一句道：“以防有人泄露天机，从中作梗！”
太子第一个拍案而起，道：“荒唐！谁知道那个沈醉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可以不吃不睡，也让父皇陪着你一起不吃不睡么？！”
谁也不肯相让。
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头，将目光落在了景和帝身上。
景和帝却并没有看太子，他看着楚凤歌倔强的目光，点了点头，道：“好，就在这里等。大帐有后室，你们不必顾忌朕。”
这就是**裸偏心楚凤歌了。
谁知楚凤歌还不谢恩，他跪直了身体，道：“既然此案真相大白在即，还请阿耶放过苏遐州。”
苏遐州：“？？？！”
他怎么有一种，楚凤歌把沈醉这一大串抖搂出来，就是为了保住他的感觉？！
楚凤歌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么？！
果然还是他的错觉吧！！！
景和帝也有些发蒙，不过还是顺着楚凤歌的话道：“若不动他也能查明真相，朕自然不会动他。”
楚凤歌终于露出了感激的神色，他恭恭敬敬俯下身去，道：“多谢阿耶。”
有事阿耶，没事父皇，呵呵。
被他们父子冷落在一旁的太子看着景和帝几乎是无原则地答应楚凤歌的要求，脸上的心虚逐渐被妒恨取代。
他忽然跪倒，大声道：“父皇！难道陈大人手里那些证据就不算了么？楚凤歌禁足期间私会外臣，您也都不追究了么？”
景和帝被他尖锐得质问一逼，又蹙起眉头，喝道：“你想朕怎么罚他，让他去大雪地里跪着么？！你是一定要逼死你弟弟才甘心么，啊？”
遭到斥责，太子的脸涨得通红，眼中的恨意却越发凛冽。
他瞪着楚凤歌，看着他又一次露出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得意嘲笑。
明明是个庶子，明明是条没人要的野狗，明明在母亲在时给他提鞋都不配。
现在却因为不入流的手段讨好了父皇，日日卖弄可怜，事事压他一头！
楚凤歌，很快，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他强压着翻江倒海一般的妒意恨意，强迫自己冷静道：“责罚六弟，儿臣也于心不忍，但有过不罚，会叫臣子觉得父皇执法不明。”
“儿臣恳请父皇，让六弟身边人代他受过，也算是全了礼法！”
在一旁目睹这一番激烈搏杀的陈执明赶紧附和道：“是啊陛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哪怕，哪怕是皇子们上学堂，课业有了疏漏，伴当也是要代主子受罚的啊。”
楚凤歌勃然大怒，恶狠狠地指着太子道：“楚承祉！你有种就冲我来！别动我身边的人！”
景和帝怒道：“你闭嘴！以为自己是山贼草寇么！讲什么江湖义气！！！”
只不过这次斥责，是对楚凤歌。
主子犯错，奴婢受罚，这已经是小惩大诫，就算景和帝贵为天子，也不能当着大臣的面，连这一点脸面都不给太子。
况且，不过是一个伴当，一个宦官的生死，上位者，根本不可能放在眼里。
苏遐州知道逃不过去了，还不如给自己留点体面。他双膝在微微打战，却还是俯首道：“臣愿替殿下领一切责罚，请陛下发落。”
景和帝眼中划过一丝深深的满意。
他道：“你就去帐外跪着，跪到真相大白。”
太子不服道：“父皇，就只是罚跪么？！”
景和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不然，直接赐死么？”
语气虽淡，眼神却已经不是阿耶看孩儿，而是君王看臣下，那种不加掩饰的冰冷和猜忌。
太子只得含恨住口，看着苏遐州从地上爬起来，慢吞吞地往外走。
还没等他摸到帐帘，楚凤歌终于按捺不住，他霍然起身道：“苏高班向来畏寒怕冷，要他在外面的冰天雪地跪到沈醉赶来，只怕是要了他的命。”
“既然父皇降责，儿臣去陪他一起跪着，等真相大白！”
一边说，一边大踏步上前，拉住了苏遐州的手，只是一握，他就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废话！苏遐州心道：给你们在惊涛骇浪中颠了这么久，心里七上八下，小命悬于一线，手脚冰凉才是正常的吧！
不过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被楚凤歌拉住手，加上又知道了他那些……龌龊……心思，苏遐州的脸皮不由自主，轰得一下烧起来。
他赶紧把手从楚凤歌掌中抽出来，尽量严肃道：“殿下，你不能去，千秋殿所有人的性命……还有臣的性命，都指望着你和沈大人呢。”
如果不是人太多，他几乎就要摸摸楚凤歌的头，叫他乖乖的，别任性了。
景和帝的话他不肯听，苏遐州倒是一说就有效用，楚凤歌几乎是瞬间被浇灭了气焰，蔫头耷脑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乎包含着万语千言，没有他对他用强时候那种玩世不恭的讽意，倒像是一只被迫和主人分离的大狗似的，眷恋不舍，垂头丧气的。
他“哦”了一声，慢慢退开了一步，看着苏遐州掀了帘子出去，回过头，那对眸子被恨意擦洗得亮到灼人，一错不错，扎在楚承祉身上。
楚承祉看着他这幅样子，露出一个快意的微笑来。
……
苏遐州出了大帐，才发现大事不妙——方才来的时候还只是铅云堆积，眼下已经零零星星又落下雪粒来。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因为一直都在点着炭盆的帐内，他和楚凤歌都没穿大氅，此时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青色单袍，一丝棉都不夹。
他叹了口气，认命的找了块雪薄的地方，慢吞吞跪了下去。
雪很快下得大了，从哔哔**的雪粒变成雪花，再转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落雪无声，人间苍茫。
开始的时候，苏遐州还时不时抖一抖身上头上落下的积雪，哆哆嗦嗦往手上呵热气，在心里半真半假地欣赏一下落银满地随风卷，千里江山一片白的绝色。
但很快，僵木感就从脚底升腾起来，挨着小腿的雪被体温暖化了，雪水顺着织物，渗进单薄的裤中，随着失温，化掉的雪水再度凝结成冰，贴着他的肌肤，铺展在他的脚下。
而他的腿，根本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沈醉到底行不行！别等到我人都冻硬了他才来罢？！
纯白的世界中，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苏遐州从来不知道，受冻原来这么痛苦，身为人的知觉逐渐被剥夺，慢慢的，连意识都变得模糊。
在清醒和昏沉之间不知挣扎了多久，苏遐州在心里哀嚎：这活罪还要受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昏过去算了！为什么！！！
他依旧没有晕倒，只是机械地跪着，只有在失去意识、歪倒的那一刹那会清醒过来，再勉强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用两条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腿，在结了冰碴的地上跪好。
雪越下越大，他连在心里吐槽的力气都没了，眼皮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
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远远看，大帐的门前，堆着一个一动不动的苍白的雪人。
不知在冰雪中打熬了多久，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等苏遐州吃力地张开沉重的眼皮，只来得及看到晨曦中，一把细腰，他手里提着两个人，等不及小黄门通报，自己掀了帘子，几乎是无礼地、大步流星闯进大帐。
……是沈醉么……
苏遐州心下一松，整个人终于无知无觉，扑倒在雪地当中。
州儿要破防了（物理上的），小六也要破防了（心理上的）
V我一个收藏，明天看小情侣一雪前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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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皑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