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此喧哗?”
一盏灯笼晃晃悠悠靠近,来人发须斑白脸颊消瘦,眉间有一道很深的竖纹,看上去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这人是琴剑山庄的管事陈关海。
“夜深露重,各位少侠不在房间休息,大老远跑这剑心崖吵吵闹闹做甚。”
陈关海的声音像砂纸在粗粝的墙面上摩擦,沙哑而粗糙,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剑心崖下是万丈深渊,为了各位的安全着想,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明日还有擂台比试,各位应该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叶来被怒火冲昏的理智回来了些许,他认得这人是琴剑山庄的老管事。
“陈管事,我等并非有意在琴剑山庄闹事,只是今日我师兄之仇一定要报。明日一早,我自会向任二庄主请罪。”
陆于舟:“……”
这不是听得懂人话吗——!江湖儿女居然双标!
陈关海的视线在几人中来回转动,浑浊的眼球在冷白月光下泛着阴冷的气息。
“你们之间有何仇怨陈某并不关心,但这里是琴剑山庄,岂容尔等在此撒野。当然……”
他话锋一转,沙哑的声音多了几分森冷。
“离了这琴剑山庄,你们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陈某自然就管不着了。”
陆于舟听得眉头一皱,这老人家说话戾气怎么这么重。
叶来有些犹豫。
陈关海虽然只是个管事,但他在琴剑山庄多年,老庄主对他十分信任,庄内大小事务几乎都交给他打理。
“如此,我便给陈管事一个面子。洪盛,今日先留你一命,来日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说罢转身离开,金刀门其余弟子不情不愿收刀入鞘。
陆于舟松了一口气。
然而,洪盛不干了。
“等等,你不能走!这件事儿必须现在说清楚!”
叶来转过身,眼神不善,“你、说、什、么——”
洪盛不知哪儿来的胆子,上前几步,叉着腰大声道:“我说——这件事儿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掰、扯、明、白——”
陆于舟捂脸:“白痴……”
解决纠纷你得找个权威人士当断案人哪!
“看来你是急着求死了,那我成全你。”
叶来冷笑,金背大环刀“噌”的一声出鞘,金刀门其余弟子纷纷拔出刀来。
“又来……”陆于舟反应迅速,拽着洪盛的衣领拔腿就跑。
叶来纵身跃起举刀狂舞,刹那间十数个刀影凌空落下,陆于舟抬腿往后猛地一踢,“铛”一声响,稳稳挡住叶来的刀。
与此同时,金刀门其余弟子举刀接连而至,洪盛终于知道反击,双掌猛地往前一推,击飞一个金刀门弟子。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陆于舟怒怼:“你脖子上的球里面装的是豆腐的脑吗?!都这样了还放什么狠话!”
缠斗中几人不知不觉靠近悬崖边上,夜风喧嚣,无形中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阴冷,就像暗藏在黑夜里的毒蛇。
他伺机而动,阴冷的真气猛地冲向洪盛。
洪盛只觉得一阵冷风袭来,他脚下突然一空,下意识拽住眼前的红色袖子。
“诶?!”
陆于舟一个踉跄,整个人悬空坠落。
“你个白痴——!”
“啊啊啊啊———!”
意外突然发生,叶来和几个金刀门弟子都呆在原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叶来收起刀,冷眼看着悬崖下方,直到凄厉的喊叫消失在黑暗中。
“呵,死有余辜。”
不远处,陈关海沙哑又阴沉的声音随风飘来。
“陈某刚刚就提醒过了,剑心崖下是万丈深渊……”
他提着灯笼,如来时那般晃晃悠悠的离开。
极速坠落的失重感让人心慌,洪盛除了惨叫脑子里一片空白。
陆于舟快速观察四周——那里有一片树林!
他一只手抓着洪盛,另一只手努力去抓峭壁上凸起的石块。
“刺啦啦——”
掌心和峭壁摩擦,仿佛金属用力碰撞摩擦那般火星四溅。随后指尖抓住一块凸起,下坠的速度得到一瞬间的缓冲。
就是现在!
陆于舟抓准时机一脚用力蹬向峭壁,带着洪盛朝树林方向坠落。
“哗啦啦——”
两人掉在树上。
“啊啊啊——!!”
洪盛闭着眼继续惨叫。
陆于舟四仰八叉躺在树杈上,双手交握放在腰间,两眼一闭,表情十分安详。
毁灭吧!这戏剧的人生!
“啊啊啊啊——!!”
在洪盛十分难听的喊叫声中,十二爬到陆于舟的脑袋上,一下又一下敲打这个不省心的孩子。
——叫你爱看八卦!叫你多管闲事!
“啊啊——啊啊……诶?没死?”洪盛后知后觉。
陆于舟抓起盛怒中的小乌龟揣进怀里,长腿一迈从树上跳下来,顺手拍掉衣摆上的树叶,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丝。
“悬崖底下会有绝世武功秘籍或者神秘老爷爷吗?”
都这么戏剧化了,按照套路走一个也不是不行。
陆于舟借着月光观察四周,然后满脸失望收回视线——啥都没有。
“喂,死没死?没死就赶紧下来。”
洪盛在树上半天不下来,陆于舟有些不耐催促道。
“我的脚……好像摔断了……”
洪盛痛苦的声音从树上传来,从劫后余生的状态中回神后,他便感到左脚剧痛无比。
“皮真脆啊……”
陆于舟嘴上嫌弃,一边又动作麻利把人弄下来。
洪盛左脚不自然的扭曲着,脚腕处高高隆起。
“啊啊——果然断了——好痛啊——”
“是脱臼了。”
陆于舟一言难尽看着嚎叫的洪盛。
“习武之人不应该习惯了跌打损伤的吗?你连脱臼和骨折都分辨不出来?”
洪盛双眼含泪,委屈巴巴道:“我只练武不学医……你学过医吗?怎么确定是脱嗷——!你干什么!?”
陆于舟抓着他的脚一扭,“好了。”
“好……好了?”
洪盛摸了摸脚腕处,隆起的地方已经复原,但剧痛未减。
“还是痛……”
“肌肉拉伤,也有可能伤到韧带了,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陆于舟背起洪盛。
“走吧,我们先找个山洞躲躲,等天亮了再想想怎么离开这里。”
月光照不亮悬崖底下的山谷,这里地势不怎么平坦,但陆于舟如履平地。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救我。”
洪盛感到愧疚,明明是他连累陆于舟,陆于舟没有怪他不说,还替他疗伤,背着他走。
“算你有点儿良心。”陆于舟哼唧一声,眼里含笑。
十二沉默,十二恨铁不成钢。
你是什么傻白甜吗?不要别人一道歉就心软!
“那个……”
洪盛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
“陆于舟是你的真名吗?”
“不然呢!从小到大我都叫这个名字。”
陆于舟运气不错,很快就找到一个山洞。他没有往里面走,两人就坐在洞口边。陆于舟扯了一块布条,简单给洪盛包扎固定下脚腕的拉伤。
洪盛心里藏不住事儿,小眼神瞟了陆于舟一眼又一眼,满脸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
陆于舟用膝盖也猜到他脑子里的风暴。
“你是不是想说我的名字有故事,还和陆于济有关。”
洪盛点头啊点头,“你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你的左脸写着八卦,右脸写着好奇。”
洪盛捧着脸颊:“哪有——哎,你不想知道这个名字有关的故事吗?”
“你想说吗?”陆于舟反问。
洪盛斩钉截铁答道:“想!”
“那你说呗。”
洪盛立刻清了清嗓子,端起说书先生的架势,就差一块醒木拍案而起。
“这就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
“二十年前,天才剑客陆谨涛横空出世,一剑横扫半个江湖,打响了司明宗崛起的第一步。与此同时,观雪阁弟子于凝霜仿佛九天仙女化凡入世般踏雪而至,令无数青年才俊为其倾倒。”
“这二人在凉山初次见面,一眼便是万年。天才剑客和绝世美女纵剑江湖,醉酒高歌,不久之后就良缘缔结,铸就一段爱情佳话。”
“他们婚后生活幸福美满,没几个月就有喜讯传出——陆夫人怀孕了。”
“二人高兴之余,抓耳挠腮的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
陆于舟的心湖泛起一片涟漪——我叫陆于济,光怪陆离的陆,业精于勤的于,同舟共济的济。
……
“——陆于舟。孩子百日宴上,陆谨涛喜气洋洋宣布长子的名字,意思就是他们夫妻二人风雨同舟,永不分离。”
陆谨涛的陆,于凝霜的于。
是他们闯荡江湖,面对艰难险阻时许下的诺言,比红烛暖帐时的情话更加刻骨铭心。
风雨同舟,和衷共济。
比起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名字,“陆于舟”这三个字更像是他们爱情的延续,也是他们对未来的愿景。
洪盛道:“没错,和你同名同姓。”
陆于舟笑了笑,“那个陆于舟出事了?”
“你又猜到了?不过这件事在江湖上不算隐秘,知道的人不少。”
洪盛继续说下去。
“百日宴结束后大概过了五六个月,陆谨涛忽然出动所有司明宗弟子,将云朝城和附近的村镇翻了个底朝天——孩子丢了。”
陆于舟问道:“后来没找到?”
洪盛叹了口气,摇摇头。
“听门中长辈说,他们只找到一个带血的襁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次日清晨,陆于济敲开陆于舟的房门,但房间里空无一人。
正疑惑他会去哪儿,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隐约听到“师兄”、“报仇”等字眼,陆于济心里生出不详预感。
金刀门弟子和临水派弟子正在对峙。
洪盛整夜未归,他又刚和金刀门的朱至夏在鸿福客栈发生过争执,于是临水派弟子前来询问。
叶来也不隐瞒。
“洪盛杀我师兄,我取他性命,一命换一命很公平。那红衣少年不多管闲事,也不会被洪盛拽着一起掉下悬崖。”
叶来眼前白光一闪,便看到陆于济脸色煞白,抓着他的衣领,声音冷的几乎将他冻成冰块。
“谁——掉下悬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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