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水生花

“枯井?”

虞锦双唇微张,仿佛一时讶然地忘了合拢。

莫说那井中还有具白骨,凑近后,里头一股混杂着霉烂与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喉间发紧。

井壁爬满黑绿的苔藓,湿漉漉地往下淌着黏腻的汁液,偶尔有几块松动的土块剥落,砸在井底发出沉闷的响。

似是看出她嫌弃不情愿,谢清辞默然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暗绿木质镂空圆球。

虞锦觉得有些眼熟,好似是那回躲避魔修追杀,二人藏进石洞后谢清辞用来掩盖石洞口之物。

只见圆球从中裂开,草木飞速往外延伸,满目绿意流动,在虞锦身侧往上攀绕,又在她头顶合拢,渐渐形成个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的草木罩,甚至能闻到伴随而来的草木清香。

“还是大师兄有法子!”

虞锦也不再犹豫,待谢清辞跳入枯井中后,顺势闭眼往前一跃,草木罩将她落下的反弹力尽数承受,因而虞锦毫无感觉,再睁眼时,已然稳稳落在枯井中。

而貔貅之命警示的震荡终于渐渐散去。

待谢清辞去查探小梅的尸骨时,虞锦将方才发生之事简要同他说了一遍,提及踏入钱府均会受影响忘却消失之人时,谢清辞的眉峰紧皱,垂首无言,不知在暗想何事。

虞锦此前猜测是有云舒桐的貔貅之命在身,因而踏入钱府的人中,只有她还记得发生何事。

可方才避险时已然证明,那股神秘力量显然在貔貅之命之上。

那这般又成无解,甚至更糟。

若是貔貅之命使她能免受失忆影响,左右貔貅之命一直在云舒桐体内,即便查探中又出意外,她也不会忘却前尘事。

现下她彻底不知缘何能不受失忆影响,那这般免受失忆又会持续多久?若是突生意外,她的思绪尽数被合理化,难保不会忘却自己身份,真在这府中成了“小翠”。

虞锦将这些没影的念头扔出脑海。都是还未发生之事,她可不会那样倒霉。

回神见谢清辞没再研究那具尸身,转而对着井壁开始“面壁思过”,虞锦不解问道:“大师兄你在作何?可要我相助?”

因着方才临死境时的搭救,并这散发着清香的草木罩子,不似从前对谢清辞全然敷衍装相,稍微好了些许。

“过来。”

虞锦默默走近,这才见谢清辞并非面壁不动,他目光凝视井壁左右,似在寻找何物。虞锦扭头等他接下来之言,他却又半响未出声。

“大师兄?”

话音未落,虞锦诧异地看向突而变化的四周,就几个字不到的工夫,面前已然不是那散发着腐臭的枯井。

不知谢清辞寻到何传送机关,身前变为了粗糙黄土夯筑而成的密室,室内光线昏暗,转身一看,前方是一条长不见底的密道。

奇怪的是,这样粗糙建成的密道,两侧土墙上镶嵌的竟是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暗光往前延伸,看不到密道的尽头。

“此处暂时无碍。”

闻言,虞锦长舒一口气:“这是何处?”

“钱府地下。”

谢清辞提足往密道深处去,虞锦亦跟着他一道,总算暂且能从擦肩而过的生死躲藏中松懈下来,一箩筐疑问接连冒出。

“大师兄,你怎知晓小梅的尸骨在枯井之中?又如何知晓枯井内可以藏身?为何方才还在枯井,转眼便到了此处?”

谢清辞静默望她一瞬,讲述起这几日经历。

“那夜总管出了钱府,避人走入一处小巷,寻到一破落屋子叩门,开门之人却是一魔修。”

“主子生病,那总管说是去找大夫,不去正经医馆,却找上魔修?”短短几言已令虞锦觉哑然,“总管可知晓他是魔修?”

“许是不知,常人觉察不到魔气,他买完药便回了钱府,而后我捉那魔修审问时,他也说与钱府人并不熟悉,只是奉命待在那处,为钱府卖药。”

“奉何人之命?”

“魔修堂主,齐蒙升”

果真是一伙,商行舟并齐蒙升为了钱府,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至于药具体是何,那魔修不通药理并不知晓,每回都是齐蒙升包好交由他,他只管待在那处,等钱府人上门。”

虞锦垂眸暗思。

那魔修卖出的药被钱总管买回,而后由红云熬煮,送到钱夫人处。

可钱夫人避着所有人,将那药悄悄倒掉。

嫌药苦显然是个借口,莫非她察觉到什么?

毕竟魔修专门为她备下的药,虞锦不觉着齐蒙升有这样好心,会制出何好药。

“从那魔修口中,又得知往日齐蒙升召他会面处,是一间茶楼,而这茶楼匾额右下,依然有一‘钱’字,也是钱府名下。”

“我易容成那魔修模样,进入茶楼后,在其地下亦发现一处密道,密道尽头与方才枯井一样,有一传送阵法,下一瞬便至另一处密道,而此处密道不同旁处,虽都是低阶魔修,但至少数十个在密道中看守,戒备甚严,直至行至地面,才看清此地是济州城郊外一处大宅院,且正是钱府所有。而此处密道,尽头传送阵法亦是同往郊外钱府宅院。”

“钱府主动与魔修勾结?”

魔修种种都与钱府有干系,又是密道又是传送阵法,甚至郊外那处宅院都给了魔修,只说魔修设计钱府似也不像,倒像是钱府亦主动与魔修勾结。

谢清辞垂首暂一言未发,夜明珠照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深邃,猜不透他在想何事。

“不过这下总算知晓魔修如何能推着干枯尸身进出济州城,原是靠密道中的传送阵法。”

面对济州城看守那样严格的搜查,那一看便知有问题的干枯尸身如何能运出?

因而虞锦此前以为是将人运出济州城后,才被吸干精气皮肉变成那副模样。

如今在钱府内亲眼所见,又有传送阵法的存在,便都有了合理解释。

“前番推论他们因压制不得使用魔气,许还有些偏颇,”

谢清辞目光沉沉,思绪却回到井中小梅尸身上,以及那具被消去皮肉生气的魔修枯尸,“并非不得,而是不能,这纹样虽有压制之效,却不为限制其行动,反而是对魔修的保护之举。”

“保护甚么?”

虞锦心间微跳得更快,仿佛已有了不妙预感,猝不及防对上谢清辞如墨般深沉眸子,面上不辨喜怒,看似漠视众生,却是心中最为正道之人。

可恨可惜,乃正道之人。

“保护魔修,免受钱府中隐匿之物察觉,”谢清辞眉骨肃然,沉凝道,“以防被此物残杀。”

虞锦原先受限于钱府,得知此信一点便通,立时想通了其中关节:“那物并非不能脱离钱府,而是魔修不敢让其脱离掌控,以防反被吞噬,因而在钱府设下封印,掩去气息能不被外人发现,又能将此物暂且限制在钱府不得出去。”

“钱府失忆一事许与封印无干,”谢清辞低首沉吟道,“魔修不曾有那样本事,若我未猜错,钱府失忆许是此物所为。”

“此物蛰伏于此,隐匿至今不曾被外人知晓,除却方才未曾泄露声息,食人气、魔气,甚至于修士真气,非人非仙非魔,古籍记述中亦闻所未闻。”

谢清辞抬眼时,眸中寒意渐生,两道长眉蹙成笔直的线,似已寻到那疏漏之处。

“当是未被斩绝的上古之物。”

闻此骇人之言,忽地,虞锦反倒轻笑了一声。

眉眼舒缓开,艳色流连,如超脱恐惧后的粲然,轻柔喃声间暗藏的绝意,却又似想拉眼前人入地狱的艳鬼。

“大师兄,你我不会要命绝于此?”

这群蠢货魔修竟召来上古之物,暗自饲养至今,莫不是还做着驱使上古之物的美梦。

愚蠢至极!

他们这头,一个元婴期的季慕枫出府寻谢清辞音信,想必已如之前几次住在钱府外,倒是能逃过一劫。

而他二人,一个金丹期,一个筑基期,碰上连上界仙魔都棘手的上古之物,谈何能与其交手。

谢清辞并未应答,许是连他也做不出能令二人全身而退的承诺。

“大师兄,你说此物平时隐匿在何处,才能不被发现?”

虞锦刚问出口,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丝灵光,将那两名守卫交谈之言告知谢清辞。

“钱老爷?”谢清辞眉峰微皱。

虞锦微颔首:“此物不得出去钱府,而钱老爷虽说常出门在外,实则并未离开钱府。若是此物附在钱老爷身上,这样反常之举倒也说得通。”

谢清辞沉思未应声,密道中一时寂静无声,然前路未卜,寂静于他们显然不是好物。

“说不准等我们出去,外头上古之物找寻你我不得,又如之前那般隐匿声息,不就能离开钱府?”

虞锦故作轻松,实际想也知晓其中艰难。那上古之物已然发现他们存在,哪里会轻易放过。

她现下能想到的最好法子,不过是让一人先去送死,引开上古之物,或许另一人还有生机。

只是正道向来明哲保身,她该如何令谢清辞出去送死?

虞锦沉思半响,正欲在心中想个法子,却猝不及防听得谢清辞沉静之声。

“此处安稳无恙,上古之物亦追寻不得。”

谢清辞清冷目光落在她面庞,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不知是否土墙上夜明珠泛光,那素来黑沉冷淡的眸子似乎也随之微微闪烁。

平日虞锦从未看清过他所想,此时被那沉沉目光一晃,仿佛回到从前在湖上纵日泛舟玩乐。

渐渐白日散尽,月上枝头,饮醉过头的她渐渐清醒,俯趴在舟边,一手拨弄着微凉的湖水,看湖面荡出涟漪,兴致缺缺,夜间人烟散去,不如白日尽兴欢乐。

猝不及防抬眸间,夜露闪烁,她随手一碰,碰到了那株泛着莹白的夜半水生花。

耀阳下不见暗光,昏暗时才觉扎眼。

虞锦心头微动,似乎知晓他接下来之言,指尖微动时碰到草木罩子,却似被平滑枝叶硌到,不动声色收回手,微垂下眸子,不再与谢清辞相视。

“你且安待在此处,我先出去。待收到我传音后,你顺着密道上去,离开钱府。”

虞锦眼眸渐渐幽深。

她明白谢清辞言下之意,由他去吸引那物注意,与之缠斗时,许会放松对钱府边界掌控,她便能借那短暂时机逃出钱府。

正如她预想那般顺利发展。

两侧石壁上夜明珠散发出稳定而持续的光亮,映在她易容后的清秀面容上。

所谋杀死谢清辞一事,面对必死之局,终是要如她所愿,她自然心喜,至于谢清辞主动求死,她至多能假模假样道一句惋惜。

虽说她并未能如预想般,做个话本里的恶人,唇边勾着浅笑,在将死的谢清辞面前尽情嘲讽,道出她死而复生来报仇,设计将他斩杀的全程谋划。

只是无言凝眸,见谢清辞往密道深处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她目光所及处。

谢清辞,既是你自行入那地府,便安心轮回去。

一报还一报,莫言她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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