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看不下去了。
莫名其妙背了大锅的李道全气急败坏:见隐兄,我要起床,或者先离开这里,去哪都行。
「现在快七点了,正好赶上您的闹钟。」
见隐话音刚落,李道全就听到一阵悠扬又招人讨厌的音乐从远方传来,同时还伴随有节奏的震动,与四周的废墟格格不入。
——不出意外来自于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正不负众望地履行它的叫早义务。
*
李道全缩在被子里,眼皮掀开一条小缝。
他不由自主地伸了个懒腰。
屋里温度刚好,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光线也不太刺眼,虽然又是跳楼又是地震的折腾一晚上,李道全现在的精神状态却十分良好,体力也恢复了,居然也可以说得上是休息的很充分。
李道全伸手拿过手机,把闹钟按关了之后,屏幕上弹出一行小字:
今日行程:准备报道材料。
李道全又清醒几分,明天是入职文枢局的日子,其实不用准备什么东西,但是因为不知道佟临佑是怎么忽悠的面试官,所以李道全做好了现场进行面试笔试的准备,今天还得临阵磨磨枪。
然而事到如今,他已经把梦里答应见隐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宿主,时间要到了。」
李道全:啥时间?
「去找佟临佑,说不定还能回回数值,您现在各项都太低了。」
李道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啊。
「先出门再说吧。」
一提佟临佑,李道全满脑子都是梦里那尴尬的场面,要是见了面再问起来这样那样是哪样的迷惑问题就完了蛋了。
他妈的,这回他是真知道。
李道全:哎呀,不出门了。
「为什么啊?」
李道全:先不找他了,我无法面对他。
「……」
李道全换了身正经衣服,刚一推开门,迎面就看到李持盈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她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最后目光停在李道全身上,她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李道全看见桌子上摆了一盘瓜子。
在李道全的脑子里,对李持盈的印象还停留在梦里给她写遗书的时候,现在看见真人,只觉得虚惊好几场,他开口就是数落:“大早上吃什么瓜子,以后哥不在身边,你这些坏毛病谁提醒你注意。”
李持盈倒是习惯了,她摆摆手说道:“别烦别烦,快去洗漱,爸妈都出门了。”
“出门跟我有什么关系。”李道全不甚在意,他径自走到卫生间,接了杯水就开始刷牙。
毕竟这辈子他爸妈恩爱得很,一有闲工夫就到处去玩。
“去给爷爷上坟啊,这大清明的,还能去哪。”李持盈抓了一把瓜子,一条腿盘在椅子上,一条腿耷拉在地上晃,她理所当然道。
李道全听了这话,差点没把那一嘴的牙膏沫子给咽下去。
“爷爷去世了?”李道全惊讶道。
他在意识里急忙问:搞什么,见隐,我还没睡醒吗?
「醒了啊。」
李道全:这辈子还早,说什么也没到爷爷去世的时间点呢。
「说得好像上辈子您就记得爷爷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一样。」
李道全:多新鲜…
“多新鲜啊,没睡醒?”李道全刚要嘲讽见隐,就听李持盈把话接上了,她放下一把瓜子,鄙视道。
不得不说兄妹两个在默契上从来没少过,俩人面对离谱发言的第一反应都是没睡醒。
“不是啊!我认真的,我记得爷爷没去世啊?”李道全诚恳地说。
李持盈愣在原地看着她哥,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冒出一句:“什么叫你记得?你见过爷爷?”
“你在说什么啊…”李道全感觉一口气憋在心头,这种无力感他上次体会的时候还是在地底,他气笑了。
“爷爷从小把我们带大,夏天带咱们去他小卖部外面支着的葡萄架底下乘凉,小卖部有个小阁楼,那地方是给鸽子住的,有灰鸽子有白鸽子,灰鸽子脖子上的羽毛是彩色的,你总觉得它戴围脖了,爷爷还给你买彩色小围脖假装你是他妈的小鸽子。”李道全滔滔不绝地说道。
“鸽子越养越肥,每次下鸽子蛋,都让我去掏,但是煮出来第一个进你的嘴里,我掏完鸽子蛋还会往里放一个假的圆球…”
李持盈看上去彻底惊呆了。
“你都不记得了?”李道全问。
李持盈摇摇头。
“那太平燕风筝你总记得吧?”李道全盯着李持盈冒着茫然傻气的一对黑眼仁,又提起一个爷爷的标志性绝活。
“记得啊…”李持盈依旧错频,看起来是不知道这时候提起太平燕的目的是什么。
李道全皱眉道:“那你怎么可能不记得爷爷?”
李持盈无奈一摊手,说:“你小时候不是对太平燕很感兴趣吗…”
李道全有些兴奋,他感觉李持盈还有救,于是循循善诱:“是啊,那是谁教我做的呢?”
李持盈奇怪道:“你自己吵着闹着要爸妈送你去跟文枢局的齐师傅学的啊。”
李道全直接气笑了。
“哈哈哈哈,不是…有病吧!哪里来了个齐师傅啊!之前爷爷教我的啊!咱们家做的太平燕风筝和别家不一样,飞上天去燕子会自己叫的,和甩燕似的,但是比甩燕要漂亮,燕子尾巴有竹笛,爷爷有时候也用苇簧,这样飞起来的时候就会有燕鸣声。”李道全越说越急。
“哪的太平燕做出来不都这样吗…我看你才有病。”李持盈小声叨咕着,她一脸听不懂,只能跟着干着急,但她考虑到一般对待神经病要更加镇定,于是她眼神怜悯,抬手缓缓向下压:“好好你先别激动,这事也不是很重要,不至于这么急。”
“不是,你真没见过爷爷?”李道全深吸一口气,挂着那一嘴白沫冲着李持盈试探地问道。
李持盈没说话。
“重要啊!爸妈一吵架,咱俩就被送到爷爷那里,你很喜欢去的,小卖部在院子里,院子里有一颗枣树,还有很粗的老槐树,中间有小石桌子,爷爷做太平燕的时候那桌子上就摆满了东西,就跟我直播的时候一样,有竹篾、浆糊罐、桑皮纸、小剪子小刀什么的,先把竹条给掰顺了,再用小刀把毛刺刮了,竹皮青白色的很好看,三下两下就交叉成一个燕子的骨架,然后把桑皮纸用米浆糊给粘在上面,等到半干的时候再用……”
“停停停,哥哥哥哥哥,说跑偏了。”李持盈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说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李持盈的声音在李道全耳朵里已经逐渐模糊,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爷爷做的太平燕。
李道全这回是真的有点生气,他心口憋闷,爷爷这么疼她,李持盈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思绪回到小时候,左手牵着一只在空中翻飞鸣叫着的太平燕,右手被另一只宽厚炽热的大手牵着,那是个肩膀宽阔的沧桑老人,记忆里的面容却已经不清晰了,任他怎么回想都看不清楚。
一时间强烈的不甘袭上了李道全的心头,把刚才因为李持盈记性不好而憋着的那口气给吹得一干二净。
这么重要的人,怎么自己能连模样都忘记了呢。
他拼了命的回忆,隐约能想起爷爷一直有很重的眼袋,无时无刻都笑得十分慈祥,很多长辈见了他就会说他的翘嘴角就是从爷爷那里遗传下来的。
随着回忆,他脑海里出现了几个画面:
首先是一条老旧的胡同,那是爷爷小卖部所在的地方,还有一个李道全很熟悉细节,一个人常常在夕阳下拖着影子站在胡同口,远远地望着自己。
这胡同口的住家是一个院子,关门时,门外侧刷着大红色的油漆,那颜色映得影子格外漆黑了,几乎看不出是一个连着人的影子,仿佛是黑影自己脱离了实体,兀自活在红漆上。
而且这轮廓…仔细看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或是任何一个广义上的生物附带的影子,更像是一团不断消失又再生的雾气。
这个场景一出现,李道全就下意识的否定了自己的记忆,但重点不是黑影,而是这扇门。
他感觉这门不经常关着,因为开着门是看不到红色油漆的,他小时候对这个门的外侧毫无印象,说明这小卖部的后门从来没关上过。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画面又转到一个热闹的面人摊前,周围插了一圈面人,有小动物、小花,还有各种神话人物,摊主师傅坐里面,正在捏齐天大圣,金箍棒尖挑着一点夕阳,晃着晃着就落进了糖画摊的铜锅里。
李道全堪堪只有锅高,他垫着脚看糖画,却只能看见半空中拉丝的棕色蜜糖,这时候身边一位老人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块桃酥,他的声音像是飘出了画外:“数到二十步就给你买面人,要孙猴子还是猪八戒?”
李道全不自觉的跟着回忆思考,记得自己好像是选了孙猴子…?
最后画面停滞在一片松林间,忽然有鸽群掠过,夕阳在慢慢往山外落下,很多穿着黑色服装的大人沉默地站在成排的墓碑前,而自己站最后,眼睛始终盯着碑前未燃尽的香。
李道全能感受到两边肩膀上有手掌传来的压力在桎梏着自己,他听见很多人在小声议论:
“这孩子不能放在明面上养了,要不然生意怎么办。”
“小崽子才几岁就懂得巴结人了。”
“交给齐堰培养吧…男孩子长大了以后能帮李家跑生意挺好的。”
而他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挣脱开压制的手掌,不顾一切的挤到前排,这时候他怀里突然窜出一只黑白色相间的小猫。
他甚至能闻见毛茸茸的小猫脑袋顶上还带着糖稀的焦香,在冷空气中格外突兀。
那小猫跑到爷爷的墓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巧地跳上了墓碑,抬起屁股在弧形的碑顶坐下了,而后把一只爪子伸在面前,高傲地眯着眼舔毛。
一时间所有声音乱作一团,有抱怨的、有咒骂的、但李道全接受到最多的情绪还是嫌恶。
“哪里来的野猫!”
“快抓住它!”
“李道全!你个小杂种,怎么还带猫来!”
“这么不懂事!亏得你爷爷疼你!”
…
……
其实在这个画面刚出现的时候李道全就已经看不懂了,虽然是他脑子里的记忆但他确实没经历过。
首先他家里没这么多亲戚,这些人他全部都没见过,其次这爷爷的葬礼上,他亲爸亲妈居然都没来,感觉像是第一辈子的场面,但是又有很多细节对不上号,比如那时候根本没有的小猫,现在唯一出现的人名——齐堰,他也没听说过。
不对,他也是刚刚才从李持盈的嘴里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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