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楼厕所。

隔间里的惨叫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

灯被人打开，接触不良的灯管在电流通过时发出滋滋拉拉的噪声。

能哥握着手上染血的尖刀，借着昏暗光线把刀尖上扎着的东西凑到眼前，只看一眼，便猛地把刀丢出去几米远。

刀上扎着的圆滚滚东西随刀的飞出而脱落，掉地后拖着条粘糊的不明液体，骨碌碌着滚到了其中一个队员脚边。

那队员不明所以，伸手弯身就打算捡。

“别碰它！！”

能哥的声音不复之前持重，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他拼命控制自己，让说话的声线尽可能平静：“别碰它，六一，起身，然后慢慢往后退，这是污染体，这是污染体……”

门口的四三悚然一惊：“什么？”

一直站在水池边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钟暗也不动声色抬起头来。

被能哥突脸的五二已经被强行施了麻醉药，此刻维持着双手掩面的姿势，躺在地上僵直不动。

血色糊满了他整张脸，昏暗灯光下泛着不祥的黑色，覆着右眼的手下依旧在往外淌血，很快滴落在地板，积聚成滩。

六一是个刚过了两个副本的新人，还是第一次听说“污染体”这种东西，在撤出那圆滚滚物体老远后，终于忍不住问：“队，队长，污染体……是什么？”

能哥在看到五二滴在地上的血时，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崩溃，他大步跨到水池边，一把掀开呆愣着的钟暗，狠狠拧开水龙头。

“咔”

破旧的水龙头在他的大力下不堪一击，直接罢工。

“操！”

能哥把断在手里的龙头往地上一砸，低骂一句：“我们走！”

四三从善如流重新开门，带着另外几个沉默的队员，跟着夺门而出的能哥直接离开了。

阴冷的风从外面的黑暗走廊吹来，冲淡了厕所里的臭气，血腥味却久久不散。

六一整个人都还没从“他们似乎陷入了危险，队长和队友毫不犹豫把他丢了”这一套连环骚操作里回过神来。

血依然在地上蜿蜒着。

像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向着分站在厕所两端的六一和钟暗蛇行而去。

六一脱力靠在窗上，目光从黑洞洞的门口，移向瘦弱阴郁的钟暗，又看向地上尸体一般的五二。

随后是地上他的血。

他的血……

六一瞳孔急剧紧缩。

“六，六一哥。”

细弱声音打断了魔怔的六一。

“什，什么？？”

他慌乱抬头，发现钟暗已经退到了厕所外。

少年的面色在厕所灯下惨白更甚，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没有血色的嘴唇张合：“这儿好阴森啊，我害怕……你，你不走吗？”

*

六一和钟暗钟暗摸回一楼大厅的时候，能哥和四三几人就在火边，也不知已经坐多久了。

听到动静，四三掀开眼皮看了两人一眼，也不说话，默默收回视线。

后来的两人也找空地坐了下来，不多时六一就受不了了几人间弥散着的沉重氛围：“队长，剩下的四层，还有五二……”

“嘘。”

身边的四三悄声打断他。

“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之前一言不发的黑壮汉以剑抵地，看向六一的目光里淡淡鄙夷，继续道：“污染体出现，如果强行要走剩下的路，折损会只增不减，再做任何都是徒劳——这个副本开始变异了，我们必须要把接下来的安排压缩。”

“否则我们都会死哦，东一块，西一块……”靠坐在墙边的二五绕着自己的长发，像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轻松。

六一只觉得身体发冷。

他们都放弃了五二。

可他明明还没有死！

这样是错的，这是在，是在……

一开始，一开始，不是这样的……！

“那……”

“等等。”

拄剑的黑大汉把剑从地里拔出来，站姿紧绷，头转向楼外，唇抿得平直：“有声音。”

二五手一翻就捏起了匕首尖端，藏在凌乱长发后的脸看不清表情，他一个猛子从地上弹起身：“呵呵……看来这次副本里真是热闹非凡呢。”

“咣！！”

建筑外的黑暗里，有东西自大雨中向这里冲来，却是直直创在了另一边完好的门玻璃上。

扑通一声闷响，随后便没了动静。

蓄势待发的拾荒小分队俱是一静。

“二五，去看看。”能哥拧眉。

他总感觉……

二五轻佻一吹口哨，匕首凌空飞向门边，擦着“东西”而过，“铮”嵌进了他旁边的泥地里。

“哟，真晕了啊？”二五多有不信，转着手电踱到“东西”面前一照，“呀，这形状……”

他转身对着身后几人：“能哥，是个人。”

“……”能哥惊疑不定，刚想说怎么可能，话头却哽在了喉口。

四三和他对视。

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凝为具象化的惊恐。

“人？长什么样？！”

二五伸腿，脚尖勾起对方耷拉在泥地里的脑袋：“放你的心吧，不是五二，倒是看着有点儿眼熟呢——长得比五二顺眼多了。”

外面的酸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二五隔着玻璃，用手电仔细照了照趴在地上的人，露出来的皮肤已经出现脓胀，有些地方渗了血，衣服沾满泥水，辨认不出原貌。

对方的躯体微微起伏，二五干脆探手进雨中——还有气。

“还活着？”

四三终于也壮着胆子走上来。

二五被淋了雨，疼得呲牙咧嘴一甩手，“活的，生命力很强——不过也快死了，非污染体，长得凑合。”

“你想救他。”

四三说的不是疑问句。

这是二五动了软心的惯常之举，倘若不喜或不愿的事，他是决计不会多费口舌的。

“当然，”二五提溜着手电绳，又开始玩世不恭地绕着手指转圈，他撩撩遮脸的头发，语气平和，“对于合适的人，我总是很怜悯的。”

四三听到二五那句“合适的人”，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浑身一阵恶寒。

“不过你搞清楚，四三，”二五止了玩耍，把手电随意别回腰间，已经探身出去把对方拖进楼中，“是‘我要’，不是‘我想’。”

系统在觉察到明格扯掉头上纱布，开始向着宿舍楼加速冲刺后，想开口制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声巨响。

这动静，一听就是好头。

但是……

交互屏里终于亮起模糊光线。

察觉到人醒，系统颤颤巍巍开口：“……你其实不用这么拼的，真的。”

宿舍楼里刷新的废弃破烂建材被人堆成简单“篝火”，正噼啪燃烧，有风依旧在身边徘徊，把明格身上的烧伤吹得生疼。

“只要你对自己狠下心来……”他回答系统，“就会有成功。”

“……”系统卒。

狠下心？你这都他妈快成自鲨了好吗！

明格微微侧头，远处几个玩家正围着“篝火”排排坐，每个人脑袋上都顶着个银光闪闪的长方形框，像暗夜里的鮟鱇鱼。

明格：“……”

什么玩意儿，好丑。

“你不要诋毁我的设计！”系统不忿，“我同事氪金都不一定买得到，这可是时下爆款！”

“……”那你们的审美还真是奇葩得挺一致的。

明格总算明白系统先前说“跟好他们”是什么意思了，他把几个玩家头上顶着的内容看完一圈：“……好感值？”

“是的没错，50%以上就算你成功，”系统笑嘻嘻，“所以一定跟好他们哟~”

明格又看一眼，不多不少五个人，阵容是齐齐整整，数值是参差不一。

“让我来看看……”

系统饶有兴致记录起来：“救你那人的好感值目前反倒是最低的耶，居然只有十几。”

明格牵动嘴角，忍着刺疼扯了个笑。

“你发现了么？”

“啥？”

“他们现在有五个人。”

“然后？”系统不明就里。

“这个世界的机制……”明格的话音在系统耳边幽幽响起，“他们已经折损一个人了。”

系统闻言沉默一会儿：“……你确定？”

躺在冷硬地面，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让明格颇为不适，他用身体一侧使力，悄悄给自己换了个躺法。

偏移的视线里，他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色眸子。

系统估计是正掐着点儿：“你看，第六个在这儿呢。”

明格：“……”

他忍不住往对方脑袋上瞟，熟悉的长方形框里显示的内容和“篝火”边几个玩家的毫无二致。

少年面无表情坐在他身边的昏暗里，与明格就这样一上一下沉默对视片刻，忽然伸手，覆上他满是烧伤疮疤的脸。

对方动作太快，快到明格都来不及偏头闪躲，就先一步感受到了自脸颊上传来的暖意。

太奇怪了。

对方触上的手分明冰冷，可掌心传来的温度却不会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你脸已经快熟了？”

系统继续给明格补刀：“物理上的。”

明格：“……”

来个收破烂的，把这人工智障回收了吧。

系统嘴贱完也不知去了哪里，明格耳边总算有了久违清净。

少年覆在他脸上的手已经换了位置，明格还是第一次，和一个看起来暂时对他不怀有敌意的玩家如此近距离而长时间接触。

在对方触上自己同样烧伤惨重的双手时，明格终于再次看向他侧脸。

对方专注忙活手下的伤，或许觉察到了有人正注视着自己，他偏头木着脸看了明格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