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队伍里爆发了矛盾，他们都疯了，他们抢夺其他玩家的东西，甚至杀人。”

明格给能哥比划。

几个小时后，能哥一行人面对一个被他们救了的哑巴玩家，还都有些恍惚。

明格在恢复行动能力后，先问系统要了镜子瞻仰了一下自己被酸雨爆改后的容貌——不知道少年是怎么“治疗”的，虽然不再疼痛，但被烧灼和溶解的皮肤却并未恢复原样。

明格看着离开的人，若有所思。

黯淡火光打在厅内每一个人的身上，把影子拉得长长，明格的视线在不经意掠过少年走向近火处的背影时，流露一抹异色。

他的身前是一片空荡荡。

系统跟着端详了一下现在的明格，无缝锐评：“……你也好丑，我现在根本看不出来你之前长什么样。”

明格但笑不语。

这证明他的操作还是很成功的，不是吗？

随后就是熟悉的伪装环节——

先前的几次轮回里，明格在逃出宿舍楼后，先后扮演过各种不会让人生疑的（他自认为的）设定。

经过实践，交流出现障碍往往能够延长存活时间。

当然只是一点点。

不过明格已明白了自己先前几次滑铁卢的症结究竟出在了何处，眼下重操旧业，问题不大。

“所以，你是说，他们要……”能哥快拼上自己前三十多年积攒的所有脑细胞，只为猜测这个又丑又怪的家伙到底想跟自己表达什么，“杀了你，和另外几个人？”

明格点头。

能哥沉默下来。

眼前费七八咧打手势的丑八怪让他蓦然想到了五二。

他也是……

明格看着对方头顶的“好感值”在以一种平稳的趋势向上缓增。

“这个好骗，”他言简意赅开始给系统介绍，视线又转向能哥身边的四三，“这个被那个好骗的吃得很死。”

再说六一，“这个怂，应该是新加进这个组织不久。”

系统：“……”

你挺熟练啊。

冷风把玩家们用来堵门的杂物冲开了个缺口，坐在能哥边上的明格不自觉打了个抖。

也是这一抖，一小截黑糊糊的玩意儿顺着他的衣摆被一并抖了出来。

明格脸上还正茫然，后知后觉发现了被他不慎掉在地上的东西，遂伸出还动不利索的手，打算把那截不明物体捡起来，却被边上人抢了先。

能哥夺起小棍，在昏暗火光里细细观察一番，只觉得这轮廓和手感都无不透着熟悉：“这是……”

黑大汉从阴暗墙角里走出来，他看向能哥手里的断棍，那朝思暮想的轮廓让他精神一瞬绷紧：“命运之矢？”

重剑擦着明格衣摆砸进地面，掀起一阵尘土，大汉的声音透着阴恻恻，“说，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脖子上袭来的窒息感愈发浓重，明格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快哭了。

系统：“……你就好好装吧。”

“你这是什么话，”整个人几乎快被掐死过去，明格脑中的语气依然很和缓，“这叫兵不厌诈。”

系统：“……”行。

几人就这样磕磕绊绊“交流”了很久。

中途很多次，能哥几人想拼命去理解明格传达给他们的“话”，头脑却像被蒙了层雾一样，想什么都想不明晰。

不过能哥发挥自己的丰富想象，还是把明格坎坷的“故事”拼了个七七八八。

断箭是趁乱抢来的，人是不太聪明的，对副本危险性是一无所知的，命是意外赚来的。

他们内部几人间的交流无多，但只一件事他们都心照不宣——这家伙是一个本应和五二命运相同的可怜人。

五二已经没用了，毕竟……他们也再不需要下一个五二——至少在这个副本里。

而明格的断箭最终落到了能哥手里。

许是由此又由此，能哥和黑壮汉对明格的态度愈加和缓。

“篝火”还在“垒”中燃烧，一直没说过话的四三眯了眯眼，突然开口：“你最开始是从那群流浪玩家里的？”

明格原本放松的站姿微不可查一绷，他旋即点点头。

系统：“……我感觉你要被……”

“怪不得，”四三恍然大悟，“我就说看你身形怎么越看越眼熟，我早些时候在那帮玩家里就见过你，就白天那场骚乱——他们……玩家们内乱是常事儿了，毕竟谁都不认识谁，更何况这个本需要……”

“四三。”二五出声打断他。

“哦哦，这个本儿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也不好过……”四三顶着边上二五即将刀人的视线硬着头皮，“关键就看能不能迈出那一步。”

能不能迈出那一步？

明格面上不显，心中冷笑，是能不能接受手上染血吧。

“你算幸运，”能哥重重拍着明格的肩膀，根本不顾及对方的伤势是否已经恢复，“事已至此，你就跟着我们走吧，我们会带你出本的——你是个很好的兄弟。”

从明格那里夺来的断箭在他手中跳动着冰冷的温度。

能哥握着那根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捂热的四分之一命运之矢，心下满意，但总觉得自己忘了问点儿什么。

算了，想不起来，先放着。

“不是，他们就真?你说啥他们就信啥啊！”系统要承认，他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打算围观全程的，并且在明格说不定会“伤上加伤”的危急时刻，他还能出手相助并趁机敲诈……呃不，是和明格再商谈一些合作事宜。

可是现在……

“你看外面，”明格听了他的话却不多言，只说了这么一句语焉不详，“雨还在下呢。”

“什……”

系统话到嘴边，猛然怔住。

雨……

雨？

*

从没有手语学习经历的能哥几人和哑巴的交流并不顺畅，加之风吹雨浇，又折损了一个队员，队里所有人的兴致都不高。

能哥给明格安排在近火的地方歇息，兀自与四三低声闲聊去了。

六一和明格对着坐在火边，脸上疲态尽显，闭着眼无意识地不断点头。

原先也一直待在火堆不远处的二五却一反常态，不露声色起身退离队友们，悠闲走到墙角一屁股坐在了钟暗身边。

“喂，小孩儿，”

二五摸遍全身，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掏出块儿腌海雀味糖抛进钟暗怀里，“这个给你补充点儿体力——你觉得他可信么？”

钟暗专注地看着昏黄火光中的明格，他眼中的对方，是去除了脸上那些虚假“烧痕”，也褪去了一身懦弱“铠甲”的明格。

多年不见，朋友你玩儿抽象居然已经这么溜了。

值得学习。

二五对这个邪门儿家伙使出了一整套连招。

温柔关怀加零食诱惑。

结果对方不仅不接招，甚至无视他的存在！

二五气不打一处来。

果然，这鬼地方连他妈的小孩儿都是这死德性！

“喂，”他没好气戳钟暗肩膀，“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钟暗蓦地转头看他，一双眼似能把他整个人包裹吞噬，让二五不由心悸。

好在那只是错觉，钟暗还是那个钟暗，胆小而懦弱，他冲二五慢慢点头，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像某种缝隙里卡满了沙砾土屑的陈旧机器：“我觉得，可信。”

二五一愣。

你也这么想么……

二五在这个恐怖游戏主导的世界里待了已有五六年之久，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

但他加入的能哥团队，却是支彻头彻尾的新人队伍，仅过了一个半的副本，屁股后面就已欠了一大笔“债”。

二五如今只想捂脸仰天长啸。

如果不是为了那点儿——

他才不要加进来，还被起了个这么二的代号！

平复心情，二五跟着钟暗一起看向不远处的能哥几人。

他们或坐或立的影子动荡在明暗火光里，像一张影绰的网。

*

“滋滋滋……现在是，三十二月午夜十二点整，现在是，三十二月午夜十二点整。”

“现在是，查寝时间，现在是，查寝时间。”

“现在是，查查查查——寝寝寝……”

一楼大厅暗处的喇叭像被捏住了命运的喉咙，刺耳平直的人机播报音被无限拉长，最终“砰”一声断开。

大厅里的玩家们俱是一僵。

除被明格暴力破坏的那一层外，其余楼层的喇叭都在同一时间开始播报相同内容。

可它们被掐断的时间却大相径庭。

从某层楼喇叭里冒出的仿真敲钟声，传入天井后，又在整栋破败大楼内重重回荡，像某种不详的倒计时。

“篝火”被填了新“柴”，在所有喇叭都停止播报后，此刻只剩燃烧物的毕毕剥剥回荡在空荡的昏暗大厅。

门边堆着的堵挡物又被吹塌了一部分。

大厅的温度似乎更低了。

明格和身边几个玩家一样神色紧张。

“好无聊啊。”他对系统说。

“……”系统。

明格对这些玩家的反应再熟悉不过——他第一次听到这死动静，也被吓得像个鹌鹑蛋。

想到一会儿就要从这帮家伙中选择一到两个，进行慌不择路且漫无目的的满楼逃窜，明格内心十分惆怅。

系统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一会儿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你的内心毫无波澜……”

明格：“……甚至有点儿想死。”

他倒是惊讶于系统居然不是全知视角：“再等个十多分钟吧。”

“冒出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追着你满楼乱窜，但是不会追上你，只是把你吓个半死，等到五个小时以后天亮，就没了。”

系统表示理解：“感觉跟掉san还挺像的诶。”

明格想到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虽然它们在我这儿很可爱，但是跑步很累。”

系统：“……”

……啊？

在恐怖游戏里，十分钟的高能预警约等于无。

黑大汉依旧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那个，这次他连出声提醒都省了，直接挥剑对着不远处的门就是一砍！

剑挥进了空气里，但不远处的门边却立时传来了不明物体砸入地面的沉闷音。

“哇，隔山打牛，厉害厉害，”系统不走心地拍手赞叹，“我上一次见到这样的高攻击力玩家——坟头草两米高了。”

明格立在几人之间，听着系统在脑子里叽叽咕咕，并不言语。

系统独自说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无敌……呸，无聊是多么寂寞：“……你怎么不说话？”

明格闻言静了片刻：“实不相瞒，还是第一次站在玩家视角看“同类”挨刀。”

系统适时关怀：“很新奇？”

明格：“……”

不，很猎奇。

黑大汉的“剑气”似乎专为装逼而生——没等六一带着颤音的“厉害”飘出口，门外补上来的东西就已经撞开了所有，义无反顾朝着大厅内火边的几人冲了过来！

二五已经不动声色抽出了小腿上绑的匕首，作半跪地姿态：“小……钟暗，咱们——”

再往边上一看，哪里还有少年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