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细长的指节在顶灯的照彻下泛着过于白皙的冷光,过分完美的弦音不仅昭示着女孩异禀的天赋、同样也撩动着作为恩师的宋竹心中隐秘的情感。
这一个月来颜雪青进步可谓神速,并非是初涉音乐的新人,可她偶尔对于基础知识的匮乏又无疑确定着这一点——
“全部都是宋老师教的好呀。”少女的眼睫微颤,眼中流露出敬慕的光彩,如何叫人不动心呢?
宋竹当然知道自己教得好,他看颜雪青就像是喟叹一颗蒙尘的明珠,而他自己是拭去尘灰的伯乐,“年纪轻轻怎么就签了公司呢?如果你去读书的话,日后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颜雪青日常和秦挽歌同出同入,任是谁都能看出二人算不上光明正大的关系,金钱龃龉满是令人恶心的铜臭味。他知道自己看破了秦挽歌不曾展露他人的阴暗面并为此自得,包养高中生——这种事传出去她的脸面会好过?
可宋竹鄙夷平日里自诩清高的秦挽歌后本应连带着一起嫌恶以色事他人的颜雪青,皮囊都是身外之物,可偏偏这少女的音乐天赋绝顶到无法令人忽视。
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第一乐章在少女的演奏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曲中原有的哀怨和不安或许正是阖眸女孩内心的写照。他想:这为人诟病的禁忌恋情,跨越年龄障碍的惺惺相惜,她在大庭广众下倾诉着什么谜语?
女孩轻轻启唇:“我们之间……”我们,谁是我们?“秦老师待我很好。”然后就不说话了,琴音还在流淌。
而宋竹自认为敏锐地体察到了女孩的脆弱不堪,于是他自觉温柔,抚上少女的手臂以示安抚,然而颜雪青害怕似地躲了过去,随即惶恐地向摄像头瞥了一眼。
宋竹为女孩的经历感到悲哀,他自然是怜惜这样未涉人事的小白花,于是微微一侧身,挡过可以拍摄的角度,压低了声音:“跟老师说说你的苦衷吧,老师能回应你所有你所渴求的。”
“您无论如何也想救我于苦海吗?”颜雪青惯常的骄傲在师生关系下终于显露出隐秘的不安,她,而宋竹不知怎么,竟有一瞬认为这是恶魔低语,“哪怕这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宋竹并没有理解颜雪青的言下之意,同样忽视了少女此刻不知何时泛着红光的瞳孔,平齿化作獠牙。
“爸爸!”突然自门口处传来女孩的叫喊声。
颜雪青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为这半道被截断的生意感到惋惜,然而她对面的宋竹却好若如梦方醒,在片刻的愕然后慌乱地拉开与颜雪青的距离。
“小星怎么来啦?”他恢复了平日的儒雅从容,笑着迎接跳入自己怀中的女儿。小星则瘪嘴偏向自己的身后,“妈妈今天来接我了,我们一起来给爸爸送饭。”
而身后的女人在瞧见颜雪青时却倏忽低下了头,方才的景象到底有没有被人看见尚未可知。她身上的服饰可谓是刻板印象中家庭主妇的标配,毫无版式可言的羽绒服以及灾难的红绿搭配将原本刚刚步入中年的面孔显得更为衰老,审美相当堪忧。
宋竹皱了皱眉,怀中一味抱着女儿没有动作,就干愣着让女人自己处理天寒地冻的雪迹,“天这么冷怎么还过来?是打的车来吗?”
女人尴尬地放下了怀中的物件,围巾上的水痕尚深,晕出一片浓烈的红,“是啊,星星受不了冻,我又不会开车。”可是她的鞋袜还是湿透了。
颜雪青却凑了上去帮忙整理东西,打破僵硬的局面,“这位是我的师母吗?”
女人不自在地看了看宋竹,在得到男人肯定的答复后才勉强展露出笑意来,“谢谢你,你是新来的学生吧?宋老师总是说你很聪明呢,这样的年轻漂亮。”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我手下的学生们可太多了,正好时间也到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宋竹招呼着人过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是啊是啊。”女人局促地搓了搓手,“要不然留下来吃点?这是我在家里炖了很久的鸡汤,我们老家的煲鸡汤很有名的,这是特意从那边带过来的……”
颜雪青自然知道这是所谓的客套话,别人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乐还有她什么事情?可是小恶魔脱口而出就答应了下来,理了理百褶裙就跟着去招待室落了座,好像根本就读不懂人情世故。
宋竹隐约有些不舒服,可是那女人竟然对颜雪青的答应相当高兴,下意识搓了搓手就拿出煲好的鸡汤和碗,给颜雪青分了一大碗。
颜雪青喝了喝汤,笑意不减,“师母是做什么的工作呀?”
那女人欲言又止,还是宋竹答的话,“没干什么,也就只能在家照顾孩子了。”女人只能在旁边点头应是。
女人腼腆地笑起来,两个酒窝为不施粉黛的面庞添了几分年轻的意味,“从前和我们家宋老师一样是教音乐的,只是生下星星后就辞职了。”
“高中音乐课也算不得是传道授业。”毕竟宋竹是高校讲师,连余茗都曾经是他的学生,更别说他亲自担任了几首热曲的制作人,那高中和主课抢时间的音乐课、实在相形见绌。
然而一旁挂在自己父亲脖子上的星星跟着摇了摇头,“妈妈不好,”她想起今早妈妈没给自己买的动画片小卡片,打定主意要在爸爸这里吐苦水,“妈妈杀鸡的动静太大,那时我跟爸爸还没起来呢,妈妈根本就不会照顾我们。”
星星不愿意看妈妈,看不懂余茗脸上失魂落魄的神情,只是一个劲地自得于自己报复的成功。于是她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爸爸,却不知为何身体卸力,径直向后倒去。
“真是不中用!”
“没事没事。”颜雪青豁达着笑,右手却被鸡汤烫出一条红痕来,还在冒着热气。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余茗下意识去扶住行将落地的女儿,然而周全两难,桌上的鸡汤无可避免地被绊倒,于是下意识去扶余茗的颜雪青整个胳膊都被泼上了油腻的鸡汤。
星星吓得哭出声来,余茗抱住女儿一个劲地哄,还得赶紧找东西给颜雪青处理伤痕。余茗自己在家偶尔也会有这种厨房事故,但这样没出道的练习生不比她,哪里都要是娇贵的,自己一不小心毁人前途那该是多大的失职……
宋竹简直受不了现在的场景,嘈杂混乱还有无用的女人们,但他还得装着好脾气去联络医疗部门紧急处理。
可是玻璃门旋即被推开,那是脸色从未如此难看的秦挽歌。
秦影后甚至没和宋竹一家人打招呼,径直拉住颜雪青,柳眉拉成紧弦,“我们走。”
颜雪青方才还被余茗拉着用纸巾擦拭,她干脆顺着现在心情不好的秦挽歌,边走还边用那个烫伤的手使劲挥个不停,“余老师我下次再喝您的汤别忘了!”
余茗对颜雪青如此的态度感到颇为无奈,女孩的乐观开朗无疑为她减轻了负担,尤其是那个明媚如朝阳的笑容……她感到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名字来。
—
“痛吗?”
“当然不痛。”颜雪青咬着牙笑。
好在秦挽歌会基础的烫伤处理,在赶到接待室前她就嘱托苏蓉喊来医生。卫生间里只有她们两人,秦挽歌小心翼翼地替颜雪青冲洗着。
颜雪青对秦挽歌有琴房监控一事并不意外,毕竟谁都不想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商品在看不见的地方损坏。
她的手臂上很快生出了水泡,一离开凉水就火辣辣地痛,但颜雪青最会逞能,“我又不是一般人,这种小伤不用那么在意。”
秦挽歌不喜欢颜雪青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但她同样对限制她人作为一事并不热衷,于是沉默又生了根,蔓延裹挟住她的心脏,最后秦挽歌说:“这单生意你的顾客究竟是谁呢?”
秦挽歌在自己的办公室中阅读修改剧本,却不可避免要把目光偏移到琴房中的颜雪青上去,哪怕今早她们才刚刚吵了一架。所以她看得见颜雪青和宋竹的举措,也能知道颜雪青得意时故意瞥向摄像头的信号。
颜雪青仍旧混不在意地说:“照单全收呗。”
若是只是简单由颜雪青和宋竹的举措来判断是非,那未免过于短视。
余茗是秦挽歌同颜雪青的高中音乐老师,同样是颜雪青的艺考引路人之一,当时初出茅庐的小老师每天都在被抢课和被学生忽视中黯然神伤,却只有颜雪青一下课就朝她问学校琴房的位置问题,两人久而久之便熟识起来。
每天都颜雪青形影不离的秦挽歌自然和余茗颇有来往,只是高考后各奔西东,颜雪青猝然离世,秦挽歌再也没精力怀念从前的点滴,也不知道如今余茗如今竟然如此窘迫。
“所以一开始就是全部设计好的?”秦挽歌没看她,继续手里的工作。
“哪里呀,”颜雪青语调轻快,计划得逞后的沾沾自喜压根没心思藏,“不过都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命中注定有我这一劫。”
“那你现在在做着我的任务,也要继续完成别人的愿望?”
“当然,”颜雪青掰着好的那边的手指数,“就像是宋竹明明有余茗当自己的妻子,心里还和另外的女人不清不楚、甚至对手里的学生动手动脚一样——我也会一边完成。”
“那你是渣女?甚至不惜把自己弄烫伤成这样?”秦挽歌语气无波无澜。
“我或许是——”这个扮演着“颜雪青”一角的少女露出锐利的獠牙,红月在对面人眼中一览无余,“可颜雪青不是,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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