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半个小时，才把那顿螺旋藻伪装的米其林三星套餐吞咽下去。

每一口都像是在咀嚼发泡的海绵，味道奇诡，口感惊悚，吃完之后，胃里跟开了个代码意见评审会似的，翻江倒海，各种砖家在我肚子里僵持不下。

我瘫在地毯上，抱着我心爱的保温杯，感觉自己刚打完一场硬仗。虽然赢得憋屈，但好歹是赢了。

我，陈九六，一个卑微的乙方，成功让甲方修改需求，虽然只是改了UI（表现形式），没动底层架构，但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

怀揣着这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我沉沉睡去。梦里，我正拿着一份三百页的需求文档，指着阿诺德的鼻子，痛斥他假装听不懂人话的恶劣行径。

第二天，我不是被生物钟叫醒的，也不是被饿醒的，而是被震天响的电动螺丝刀噪音给弄醒的。

我睁开眼，发现我的豪华监狱里多两个机器人，正在暴力拆卸墙壁，吓得睡眼朦胧大脑不清晰的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抓紧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就朝他们摆出攻击的姿态，“干什么干什么？装修不提前通知业主，还想不想干了！”

其中的一个机器人转向我，电子眼闪烁，平稳地从它胸腔里伸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平板和一支笔。

“陈九六阁下，根据您的‘优化用户体验’需求，元帅大人请您填写《关于理想居住环境的需求调研问卷》”

我：“……”

好家伙，阿诺德这执行力，简直是我上辈子梦寐以求的甲方。昨天提需求，今天就立项，明天能上线了是吧？

我狐疑地接过平板，上面果然是一份表格，标题是《雄主居住空间个性化定制需求表》，问题不复杂，但很多，什么细枝末节都顾及到了。

【您偏好的房间主色调是？】我填，除了螺旋藻以外的其它任何颜色。

【您习惯的床垫软硬度？】我填，能支撑我脆弱腰间盘的硬度。

【您需要哪些室内设备？】……那这可就多了。

我出于本能，刷刷刷罗列人体工学椅、升降桌、双联屏显示器、机械键盘……

写到一半，我顿住。看来我这是上辈子被资本家做局了，保留了这些牛马习惯。现在的我要这些干嘛？

……在这敲代码吗？

我又刷刷刷把后面一长串划掉，只留下了“一把舒服的椅子和一张大桌子”。

最后一个问题是：【请描述一个您记忆中最喜欢的窗景。】

窗景？

我的笔尖悬在屏幕上，愣住了。

我记忆里的窗景……是tm侧躺在大厂写字楼里，用便携折叠床睡觉睡醒之后看到的！楼下嘈杂马路永远嘈杂，外卖送餐员的小电炉穿梭不停。天色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这有什么好喜欢的？

我的思绪又飘很远，往前飘，想起快要忘记的，大学宿舍的窗户，以及窗外的风景，最终在表格上亦真亦假地写下：

我靠在一扇狭窄、布满水渍污垢的窗边，窗外是林茵校道，抬头能看到蓝天白云，也能看到星星。那里不算太热闹，也不算太荒凉。有时候加班挤地铁晚高峰的路上突然想起，就会让人觉得，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真好。

写完，我心里有点发酸，把平板递还给机器人，愣愣地想，我写得这么抽象，跟许愿似的，他还能真给我变出来不成？

机器人收回平板，和另一个同伴继续默默工作。我被请到浴室洗漱，顺便吃了一顿依然是螺旋藻伪装的、但外形进化成“小米粥配油条”的早餐。

等我从浴室出来，我彻底愣在原地。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但已经完全变了样。

我的豪华监狱VIP总统套房大变样，米白色的墙壁换成沉稳的灰蓝色，地上铺满柔软的深色地毯，还有我在表格里写的“舒服的椅子”和“大桌子”都配齐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一整扇落地窗出现在我眼前。

窗外有无垠的草地，几棵我不认识但异常高大的树木静静矗立。空中有庞大的陌生星云缓缓流淌，洒下梦幻柔和光辉。远处有看起来像是城市轮廓的模糊灯火，温暖而不刺眼。

和我写的，一模一样。

不，比我想象的还要美，还要宁静。

我像被什么蛊惑了，一步步走过去，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传来，真实得可怕。

我看得入了迷，完全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我像个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内陆孩子，贪婪地看着窗外的一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牛逼！

就在这时，我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军靴踏地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转过身，果然看到了阿诺德。

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站在门口，目光越过我，投向那扇落地窗，似乎在评估这个新产品的运行效果。

“用户体验，如何？”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谢谢”？太卑微了。说“还行”？又显得我太不知好歹。

我脑子飞速运转，最终，还是我那该死的社畜本能占了上风。

“嗯，这个版本的迭代非常成功。”我清了清嗓子，强行让自己进入产品经理模式，“解决了用户最核心的痛点，极大地提升用户粘性和幸福感。可以说，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更新。元帅，您的项目管理能力，我深感佩服。”

“……”阿诺德看着我，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我这隐婚夫，小表情还真是多呢。我握着保温杯，拍拍他肩膀，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放心吧元帅，我都懂。感谢您的投资。为了项目的顺利推进，我会努力保持身心愉悦，确保我的‘产出’符合甲方的最高标准。”

他没再接话，只是在我身边站定，我们俩并肩站着，一起看着窗外，沉默。气氛有点微妙。

我拿起我的不锈钢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温热的枸杞水。

就在我俩相对无言之时，身后门“嗤”地滑开了。

门口站着个军雌，他比那两个白大褂更高大，穿着光膀子训练服，肌肉线条把紧身衣绷得紧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会移动的花岗岩。

“元帅您好。”

他先向阿诺德打招呼，然后才转向我，“陈九六阁下。”花岗岩的声音真的和花岗岩一样又冷又硬，“根据元帅的命令，从今天起，由我负责您的体能恢复训练。请跟我来。”

体能……训练？

我脑子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名为感动的小火苗，“噗”的一声，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灭得干干净净。

“等会儿，”我挣扎起来，比划那份体检报告试图让他们意会，“我这身体……F级，接近残废，你们的报告上写着呢！直接上训练，会出人命的！这不符合科学的调理流程！”

花岗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请放心，陈九六阁下。您的所有训练项目，都经过医疗组的精密计算，旨在最大限度地开发您的潜能，同时确保您的生命安全。”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是：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看着我崭新的、温馨的、带落地窗的卧室，又看了看门口那尊煞神，悲愤交加。

阿诺德，你这个天杀的资本家！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玩得是真溜啊！给我的房间升级成VIP套房，就是为了让我有力气去参加新兵训练营是吧？！

我这刚升起来的一点点好感度，瞬间清零，甚至变成了负数！

我还没来得及想出下一套项目管理的说辞来拖延时间，那个花岗岩已经走过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架势分明在说：你自己走，或者我把你扛走，选一个。

我悲愤地看了一眼阿诺德，抓紧我的保温杯，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着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