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特。”艾瑞斯终于提出了一个他原本认为本该如此的疑惑，“总觉得，你很不像一个虫族。”
在艾瑞斯的情绪感受丰富起来后，他也渐渐惯于观察和思考，重新审视虫族社会环境和他们自身时，很容易就能察觉到：虫族就像是他们建筑风格一样，充满规整的秩序感，具有冷硬的功能性，比起生物，他们更像是一台台机器。
即使是更复杂的个体，比如霍斯、格林、威格瑞或者他自己，也都并没有脱离这个范畴。
只有奥利特，即使他也遵守规则，维系秩序，可是……那也是完全不一样的，艾瑞斯仔细端详着奥利特的灰眸，他是在钢铁森林中搏动着心跳的雾气，难以触及形状，却能看出他的柔软。
奥利特笑了笑，“唉，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啊。”倒不是奥利特不想告诉艾瑞斯他曾是另一个种族，他是人类，只是觉得无从说起，可能在他潜意识中认为，现在还并不是说这件事的时机。
“我有点累了。”奥利特垂下眼睛，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虽然有为了转移话题而装可怜的成分，不过他也是真感到了疲惫，回想痛苦的记忆绝非易事，就算不会让他像精神力耗尽那样晕过去，从内心深处泛起的疲惫感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么睡一会儿吧。”艾瑞斯下意识关心地起身凑近，他注意到窗外天色还亮，随手拉上窗帘，“奥利特？”
奥利特懒懒地抬手，拉住军雌的手腕，把他拉近。艾瑞斯上身倾斜，两条胳膊撑在座椅的扶手上，挡住了奥利特面前的光线。
“怎么忽然就愿意叫我名字了？”奥利特捏了捏艾瑞斯柔软的脸颊，昏暗中，艾瑞斯冰蓝的眸色也沉得如同大海。
“因为……”艾瑞斯低下头，就像奥利特经常做的那样，亲吻他的额头，“那天看到殿下浑身是血的样子，我想的不是我保护不利让殿下受伤，而是我绝对不能失去你。”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对我而言，殿下不止是殿下，不止是雄虫，我想要保护你不是出于责任，而是我不能忍受看到你受到伤害，我无法想象，奥利特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奥利特，我们是伴侣吧？”
艾瑞斯真的是很好的学生，他习得情感的唯一模板就是奥利特，所以他几乎将奥利特所有对待伴侣的方式学了过来，温柔亲近，直白表达，在突破了对身份的理解后更是如此，不过相较于奥利特，他还是更容易脸红害羞一些。
“对，我是属于你的。艾瑞斯，我很高兴。”奥利特仰起脸，嘴唇擦过还未退开的艾瑞斯的下颌线，随即他看见窗帘没挡住的光线诚实地出卖了军雌脸上的红晕。
点到为止，奥利特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把自己摔进床里，不过多时就陷入了沉睡。
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暗。
在奥利特睁开眼的下一秒，察觉到身边虫族气息变化的军雌也睁开了眼睛，“奥利特。”
“嗯。”奥利特应了一声，打开光脑看了眼时间，他睡过了午饭和晚饭，已经快到平时睡觉的点了。
“吃饭吗？我去搞点什么来。”八号星域没有正式的餐馆，只提供营养剂和浓缩营养剂，还是最近才进口了些新鲜食材，艾瑞斯虽然没有小r那么专业，但多少也能搞一顿能入口的饭菜。
“不用了，喝营养剂吧。”奥利特叹了口气，他确实更想吃正常的东西，不过也不至于这个时间让艾瑞斯去忙活。
十秒解决晚餐问题，奥利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说道，“我想上星网看看。”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我可以和你一起吗？”艾瑞斯紧张起来，问道。
“可以啊，其实这两年我和他们在星网上也不太见，主要是发信息……除了小威。”就算只是看信息，也让奥利特现在感到一丝不愿面对的为难。
初始房间里，奥利特第一次赖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余光则注意着对面书桌上闪烁的信息消息提醒。
做好心理建设，他就像往常一样，打开了信息列表。
威格瑞：玫泊哥哥！！！你没事吧！！！对不起！！！！
威格瑞：我不知道那是你……
威格瑞：玫泊哥哥你还好吗？听说你昏迷了好几天，都是我的错……
威格瑞：玫泊哥哥如果上线了能不能回复我一下，我很担心你……
……
威格瑞：对不起。
玫泊：我没事，前几天没上线，我没有怪你。
威格瑞：！那，那我能见见你吗，我现在在店里。
玫泊：待会儿吧，现在我还有点事。
还需要看看其他虫族的信息。
库克：玫泊，你在吗？
库克：你真的是九皇子？
库克：抱歉，我没想过。
库克：你还会来我的店吃饭吗？
玫泊：嗯，如果你愿意的话。
库克：我随时欢迎。
事实是，这并没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当天到场的虫族，大多只是向他确认了身份，有部分感到抱歉。
令奥利特没想到的是，有一条信息来自陌生虫族的信息，看时间，是在清剿计划开始后没几天发的。
旅行家：小心格林。
奥利特想了想，回复道。
玫泊：爱提斯特？
当初寻找受害者的家属时，依托于虫族信息技术的发达和斯塔勒、医学院的权限，他找起来十分顺利，在大多数虫族会选择实名上网的星网，也都顺利取得了联系。
剩下几个，要么是完全没登录过星网，要么是在星网上找不到，他只能以线下的方式做了些补偿，比如他查到爱提斯特酷爱旅行，帮他申请了一笔可观的旅行经费和一些特定区域的通行许可。
处理完信息，奥利特趴在了书桌上，这一柄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掉了下来，没有割断他的头颅，而是在他身边摔断成了两截，他没有获得宽恕，也没有遭到责难，他星网上认识的“朋友”们，也没有对他的欺骗感到愤怒。
这样就好吗？这样就可以算当初的事情过去了？奥利特总觉得不对，他因为意外害死了一些虫族，虫族法律没有审判他，虫族道德不会审判他，审判他的格林会被判处严刑，受害者的家属前来观看了他的审判，却似乎又无动于衷。
奥利特感到一种熟悉的恐惧，就像他千百次在不经意间察觉虫族的机械感时感受到的一样，当这个种族是如此对待他们逝去的同胞时，他要怎么在这里找到自己良心和道德的锚点？他不是犯了个小错，他过失杀人了啊！
奥利特目光直愣地发着呆，直到艾瑞斯忍不住担心进到他的房间。
“奥利特？”艾瑞斯握住奥利特向他抬起的手。
“我没事，我们去找威格瑞吧。”奥利特手上借力让自己坐起身，又站起身，往艾瑞斯身上靠了靠，抽身走向门口。艾瑞斯拉着他的手跟在他身后。
没像上次那样从中央广场慢慢逛过去，奥利特直接输入了星之名的坐标，打开门就是间件琳琅满目五彩缤纷的小店。
威格瑞正站在店门口处，手上拿着一个矿石饰品翻来覆去，左右摇晃，稚气未脱的脸皱成一团。
听到风铃叮叮的响声，威格瑞期盼地看去，惊喜地丢开手里的东西，扑向奥利特。
“玫泊哥哥！我还以为你不原谅我，不会来了……”威格瑞拉着奥利特的衣角，浅金色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没说完，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有，前几天在忙。”奥利特摸了摸他蓬松的棕色卷毛，发现威格瑞又长高了不少，不到一年前才到他胸膛位置的孩子，现在只比他矮了一个头，“我是害死了你雄父的凶手，在星网上隐瞒欺骗在前，我还以为你会讨厌我。”
“不、不是这样的！”威格瑞使劲摇头，奥利特的衣服都被他扯皱了，“玫泊哥哥和我见过的其他虫族都不一样，如果玫泊哥哥是凶手，那么事情只会是意外，而且、而且，那天我看到了……玫泊哥哥比我们都更难过。如果我是因为很可怕的意外才认识的玫泊哥哥，我不能因为这个意外失去你。”
“小威……”奥利特叹了口气，把自己一次蜕变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我很担心……造成了这样伤亡后会不会继续造成更多恶果。”
“玫泊哥哥，其实……”威格瑞有些莫名地看了看他，耸肩道，“我和雌父在火化场最后看到雄父的时候，没什么感觉。”
“雌父带我办完了后续的一些手续，也就几分钟吧。”威格瑞讲道，“雄父意外死亡，对我最大的影响可能是雌父没有及时匹配到新的雄主，和第八军团一起到八号星域之后没多久就因为精神力暴乱死了。”
“我和雄父其实并不熟悉，因为他的死亡遇到玫泊哥哥，是我的幸运。”看着威格瑞尚且稚气的脸上真诚的神情，奥利特却有种背上泛起凉意的感觉。
“而且很奇怪……以前我也不会想这些事情的，好像是从雄父死了开始吧，我好像想的就比以前多了，喜欢的东西也和以前不一样。”威格瑞歪过脑袋，想了想说道。
奥利特愣住了，威格瑞这句话让什么在一瞬间划过他的脑海，想要深入探索却无迹可寻，他只好先将其放在一边。
“我明白了。”奥利特又摸了摸威格瑞的头，他打开通讯列表，编辑了当初事情经过，说明自己身份，发给了当时所有受害者的家属。
好像又有什么事情，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