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个受害者家属向他发了类似于恨、讨厌或者决定和他绝交之类的信息，无一列外，他们都认为，玫泊是比他们去世的家属更重要的对象。

这让奥利特的背后忍不住泛起一丝凉意，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忍不住问道，“格林当时是怎么和你们说的？”

“嗯……格林哥哥找到我的时候说，‘你知道一零年的时候，你的雄父是怎么死的吗？’”威格瑞回想道，“‘他的死不是意外，是有虫族无理由杀了他，那个虫族杀了很多虫族，却没付出分毫代价，他不该逃脱责罚。’”

“‘那个虫族是九皇子，他在八年前夺取那么多虫族性命之后，现在又以救世主的姿态成为精神治疗师来到军部。很不公平，是不是？’”

“‘我不想让他就这么践踏无辜者的生命，我会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我只有一次机会，你愿意帮助我吗？我绝不会牵连到你。‘“威格瑞记性很好，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我记得是这样。”

奥利特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威格瑞挠了挠头，眼神心虚地往旁边飘了飘，“我当时觉得，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应该去一下吧，他说的时候我想起来了我的雄父……似乎也有一点点难过。但如果知道那是玫泊哥哥的话，我绝对不会去的！”

如果只是一个两个这样，还能说是因为这几年他确实做了什么可以值得原谅的事情，可看信息，他们似乎全都是这样，那就只能因为虫族本就如此。

勉强维持着平日的温和笑容与威格瑞作别，奥利特拉着艾瑞斯跑到了他的无尽城里。

“艾瑞斯，你不觉得奇怪吗？”奥利特拨动水面，扰乱了船身拉起的涟漪，他依靠在船边，看向对面的虫族，“因为我是玫泊，所以奥利特九皇子杀了他们的亲属也能一笔勾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死亡的意义和重量也能像加减一样计算？即使天平的另一端是他自己，也让他无法接受。

隐约察觉到奥利特为什么感到荒谬的艾瑞斯想了想，而他的想法则更接近其他虫族，“奥利特，我们的家庭关系……没有那么多感情，其实我也有些奇怪，我觉得会在意这件事的虫族应该没那么多才对。”

“会为家属死亡感到悲伤，还会想要追根究底，如果不是高情感功能个体应该做不到吧……”艾瑞斯也学着奥利特的样子拨了拨水，清凉的湖水轻盈地卷走手心的温度，“虫族几乎不会为死亡产生多余的情绪。”

从任何角度奥利特都很难接受，虫族到底是什么啊！

“如果这么说，虫族语言里面关于感情的部分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虫族一直以来是毫无感情的种族，那也不该有那么丰富描绘感情和情感的词汇吧？”也正是这一点，让奥利特觉得虫族只是情感淡薄，而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种族。

“关于情感的词汇……”艾瑞斯眨眨眼，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虫族的语言不需要他们自己学习，而是生来就会，又怎么会质疑自己的语言库，“我……没想过。”

奥利特泄气地趴在船沿，看着水面上被他打碎的自己的倒影，太复杂了，他想不明白。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奥利特转过头看了一眼艾瑞斯，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补充道，“放心，只是自己想想事情。”

“好，我在线下等你。”艾瑞斯只好点头，登出了星网。

“唉……”四周只剩风声，奥利特仰倒在船上，看着天上一朵一朵白云轮番遮盖住太阳，在这个由他在星网上建造出的小城，就连风和云都在他的指挥之中，异常令人感到寂寥。

奥利特调出通讯列表，向霍斯发去视频申请。

对面接通了，看上去在办公室，“小殿下？”

“老师，格林在哪？”奥利特就这么动也没动，头发受到引力的感召向他身后坠着，他问道，“我有问题想问他，就现在。”

“在中央监狱里，小殿下，你得回来才能见到他。”霍斯看他的样子笑了笑，没说什么，“我向你保证，你回来见到他前，他都会性命无虞。”

“另外，你想问他的事情，也许他自己也无法为你解答。”霍斯仿佛看透了奥利特，说得他不明所以。

“那我可以问你吗，老师？”奥利特问道。

“当然可以，我会尽我所能回答。”霍斯笑着，碧色的双眼真诚又深不可测。

沉默了一会儿，奥利特没能问出口，“下次吧，我再好好想想，打扰老师了。”他挂断了视频。

眼前又变回了清澈的飘着白云的浅蓝色天空。

好想回家啊，无数次地，奥利特如此想道，就算虫族科技再发达，他在虫族的身份地位再高，他再怎么拥有精神力这样强大的力量，也抵不过作为一个普通的人，在自己家里，作为一个人类。

很快，他又想到艾瑞斯，奥利特其实不知道自己对艾瑞斯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爱，在艾瑞斯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就在他身上寄托了太多本与他无关的期待，对于过往的投射，诚然，现在对他而言艾瑞斯已经不再是过往的救命稻草，可也无法否认他最初的目的不纯。

现在的艾瑞斯就同他期待的那样，情感逐渐丰富，对情感的感知也逐渐敏锐，他知道艾瑞斯现在还不能理解他身上情绪的复杂，但当他们视线交汇，他知道艾瑞斯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情感，也在不断努力地想要靠近和了解他。

艾瑞斯……奥利特张嘴默念出伴侣的名字，他已经成为了他在这个世界中情感的锚点，我是谁这个问题，在这个世界中因为艾瑞斯才有了答案。

至于霍斯老师，引导他认识了这个世界的虫族，充满神秘感的金毛白大褂仿佛全知全能一般，即使他的情绪表演浮夸……也是他在认识艾瑞斯前最大的安慰，让他第一次在拥有新生后明白我在哪，对他而言霍斯是老师，也是家人。

另外想起来，霍斯也是他所知唯一一个没有婚配的成年雄虫，甚至是A级雄虫，斯塔勒判断他科研价值远高于和军雌婚配，特批了他拒绝婚配的申请。

当初奥利特知道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霍斯老师精神力即使不如他，可是对精神力的研究和了解没有任何虫族比得上，他这个S级虫族也全靠他的教导，霍斯老师想要做到像他这样群体梳理也不会是难事，如果同意婚配也可以做前期的测试，他作为虫族没理由拒绝。

除非……除非，霍斯老师也是高情感功能个体吗？所以才有更强烈的好奇心，科研精神，更加独立的自我？

那虫皇呢？既然斯塔勒没有将他们这些高情感功能个体当作异常处理或者纠正，他是否可以认为，虫皇也是其中之一？还是有其他原因？

越想越混乱，奥利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在船上晃了两下，也不等船稳定下来，扑通一声让自己摔进了水里。

咕嘟咕嘟……奥利特往水下沉去，四面八方的水压让他从思维的混乱中解脱出来，睁开眼睛，奥利特发现，靠近天空的水面的颜色看着很像艾瑞斯的眼睛。

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发热的脑子也总算冷了下来，现在纠结个没完没任何用处，他又不可能回到人类社会，也不可能改变虫族，看看现在该想和该做的吧。

奥利特这时候发现自己没有在水里放入任何生物，湖里只有一片死寂的蓝，下次带艾瑞斯一起在这里放点小鱼小虾吧，以后就能钓鱼玩了，他一边想道，一边摆动双腿，游出了水面。

摘下头盔的奥利特看到身边的艾瑞斯正看着光脑。

“斯塔勒的调令下来了？”奥利特预感道，抬起手腕点开光脑。

“嗯，后天，只有我们走，费斯特殿下留在八号星域。”随行军雌也减到了三十名，舰艇也只留了一艘。

“果然是去其他七个星域做群体梳理，时限是……每个星域一周，不过只用去每个星域的首都星，还好。”这次奥利特也算是因祸得福，终于成为了实至名归的S级虫族，无论是精神力能量还是控制能力都大涨一截，就差一个分身能力就能以一己之力负责所有军雌的精神梳理了。

“精神梳理场地够大的话，我们说不定还有时间在周围逛逛。”奥利特笑着说道，他现在一次性梳理人数只限于场地和仪器能覆盖的面积了。

“那样会不会太辛苦了？”艾瑞斯问道。

“精神梳理现在对我不造成什么负担。”奥利特翻过身面对艾瑞斯，“还有，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不会感觉很累。”

“奥利特……”艾瑞斯难耐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他真招架不了奥利特时不时的直球告白，不止害羞，还有更难言又深入骨髓的渴望。

艾瑞斯不知道的是，他的渴望简直露骨，他此时的神情不比任何一句言语表达得更少，像是一颗淋过水的宝石，璀璨又诱人。

“嗯，想说什么？”奥利特撑起身，捧住艾瑞斯的脸，轻轻吻上那双柔软的浅色唇瓣，逐渐加深，像是海边不断上涨的浪潮，直至吞没所有。

半晌，艾瑞斯加重了些呼吸，沙哑地说道，“不知道，只是觉得……说我爱你也不足够。”

“总觉得我罪孽深重啊，艾瑞斯。”奥利特摸了摸艾瑞斯颤抖的睫毛，胳膊像条捕猎的蟒蛇一样缓慢又用力地缠住了猎物。

但此时此刻，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