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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琚珷看着璠琪咽了下去,眉心一颤,无人察觉。
璠琪放下碗来,方是觉得神清气爽,较喝前好了不少。
大狱之中,羽伦对着碗中之饭食,唇角不住抽动,心如刀绞。
阖业硕,你夺我的妻,伤我的身,如今,又要取我的命!我只不过要继承义父的遗志,完成自己的理想,老老实实写史书而已。你却把我逼到绝路!孽是你做的,却不允许史官如实写!
彤儿,你可还好么?我无权无势,既护不得你,又护不得史书!
浣彤醒了酒,在宜心斋里整理书籍,却没碰见阖业硕。
不见最好!
能提出那种交易,便是算计她上瘾了么?若是有了皇嗣,他还不是说反悔就反悔了?
好巧不巧的,亦或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浣彤瞧见角落处的一个纸团,便是随手拾起来,打开来看,便是羽伦那首《浪淘沙·流年怨》。
读至“壮志未捷心先老”、“抱负难舍愈难全”之句,她便是吼中疼痛不已,翻滚的泪已是如那锅中沸水般扑腾着,滴到了那皱皱巴巴的纸上,晕出深深的漩。
她再无心于手里的活计,慌乱走了出去,许久,才发现有人尾随。
“史官大人恐命不久矣。”楚娘开门见山地道,“娘娘可有法子救他?”
浣彤一看便知,楚娘背后有人,且来者不善。
“本宫如何信你?”浣彤心头若受猛创,抽痛难忍,却是面色安然无恙,言辞亦是不急不燥,“不如叫你之主人,直接同本宫面谈,可好?”
楚娘不理浣彤所问,却是一语命中要害,“皇上一定知道。他没告诉你么?”
“你们想从本宫这里得到什么?”浣彤缓缓问去,虽是心下猜测不断,谁才是其背后之人,眸间却不见丁点慌乱之色,沉稳非常。
“以你之力——弑君。”楚娘答道,字字清晰无比。
浣彤惊诧万分,顿觉脊背凉透,埋下心间慌乱,即刻追问道:“若刺杀成功,怎能保证你们夺取天下?”
她确曾想过无数次——若阖业硕从未出现,她和羽伦便是自始无忧。可这与主动刺杀阖业硕,是两码事!
“夺不夺天下,都不妨碍娘娘活得自在。绑住娘娘的,不是哪朝哪代的当权者,是当今皇上。他不在,娘娘便自由了。”楚娘学得一板一眼,句句切中要害。
除掉阖业硕,也许自己和羽伦可能获得自由。可爹和羽伦的梦想怎么办?阖业硕不在,自己和羽伦就可以写好每段历史了么?
若交出楚娘,换取阖业硕之信任,自己和那些拼力取悦皇上的人,又有何区别?阖业硕会感激吗?还是会认为自己别有用心?
如果楚娘背后势力的目标不是阖业硕呢?是挑拨自己与阖业硕之人甚或就是阖业硕自己呢?
这会不会是阖业硕所设之局,为的便是要考验她和羽伦呢?
她转念一想,不会!他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怕是没有那个闲心。
若她做了帮手,杀了阖业硕,别人赢。杀不了阖业硕,便是干掉自己,亦是别人赢。
背后之势力,未必为一股。无论是谁,都是他们赢。而赌的,只是自己。
可背后之人忽略了一点,那便是,她舍得杀阖业硕么?
“齐公公,此事就拜托你了。”浣彤起身至齐柌身前,拿出毒药,托他去查清其调制之方。
“娘娘哪里话。奴才还要多谢娘娘庇护。上次娘娘没有供出奴才,奴才已是感激不尽。奴才这是捡了条命回来啊!如今,娘娘交代之事,奴才自当尽力。”齐柌极是惶恐地道——无论是那“芳芝丸”,还是那舍胎之药,皆是够他永不见天日了。
“上次是本宫疏忽了,错在本宫。是皇上仁慈,没有处罚被本宫连累的一干人等。若谢,谢皇上便是。”浣彤面目和善,语声温良,在宫里久了,也渐渐会说些场面话来。
不过,其所言也绝非全为虚伪之辞,阖业硕确是饶过很多人。没有追究宫人助她虚报点靥、助她寻药等事,唯独只拉羽伦一人背锅。而这一人,便是磕在了浣彤的命门上,治得她无路可走。
近几日,阖业硕不来,她正好可静心理清此事。可阖业硕,却又不按套路出牌。
皇上怎么来了?她险些问出口,只命人泡茶来,恭敬奉上。
“你点靥时,怕你受苦,来瞧瞧你。”阖业硕靠近她的耳根,低声轻语,“尝尝。”
“好香。”浣彤尝着那点心,浅笑称赞之余,为阖业硕斟好茶。
“皇上等等,微臣渴了,也想讨一口喝。”阖业硕欲饮之时,翰琼忽而健步冲入,虽其显少这般无礼,亦非冲动之人。
浣彤即刻会意,眸色凄然,笑意苍凉,提起杯来,“这么巧?臣妾也渴了。那就臣妾先喝为敬。”
“你俩都放下!”阖业硕取过翰琼手中之杯,“你身体不适,就不要喝茶了。朕口渴,喝了便是。”
翰琼拦他不住,眸中担忧不安之色不减反增,额上顷刻渗出层层细密汗珠。
“好喝吗?”浣彤看着阖业硕喝下,轻声问去,心下五味杂陈。
“甘之如饴。”阖业硕神色平和,语含关怀之意,眸露不舍之情,幽深眼底却暗存感伤,“你好好休息,朕有空再来陪你。”
浣彤擎起御赐之糕饼,略作打量,掰开入口,却渐渐嚼出苦味来,眼角便是湿润了——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我杀人,有人怀疑我!
这般不信任我,以探望之名来试探我,这便是皇家人眼中的情分吗?
她等到了齐柌之消息,却觉疑惑只增不减,便又于宜心斋中查经寻典。
“朕之前去看你,怕是扰得你更难受了吧?朕没有恶意,只为去看你。”阖业硕不知何时进来,从背后黏腻般拥着她,轻吻颈间,怪自己后知后觉,悔这一遭探视,定是扰得她心神不宁了吧!
二人都觉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亦不知说向何处。
读过片刻书,阖业硕便是抬起头,盯着她深埋若翼的长睫,“朕最近在宫里抓了个人——楚娘。”
“问出什么来了吗?”浣彤忐忑不安地轻问,瞬觉来者不善——他怕不是来读书聊天,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供出来些东西。后宫争斗。你觉得有这么简单吗?”阖业硕面无表情,似随口一说,可这怎么瞒得过浣彤的眼——若不是早已盘问完毕,将那前因后果想了个清楚,他又怎会与自己提起?
“臣妾得好好想想再回答。若错怪了谁,便是不好。”浣彤看似不慌不忙地答道,便是低了头,抿了些茶去,心有慌乱,不知茶为何味,更不知水为暖凉。
“放心,你说的话,不是枕边风。孰是孰非,朕自有定夺。唯独你这般滴水不漏的样子,朕看不惯。你之前没注意到楚娘这个人吗?”阖业硕伸出手去,指尖触到那金镶玉茶碗之时,觉出她腕间那丝丝细碎的颤抖,便是面色柔和地接下她手里的茶碗,啜过一口,声音温存,“凉了。”
他喝了我剩下的茶水,便是示好于我,等我亲口承认。她飞速想过一遍,便是定定点头,“臣妾注意到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朕?如果朕没发现,你预备瞒朕多久?”阖业硕旋即追问,面露担忧焦虑之色。
“臣妾怕伤及无辜。若臣妾的夫君,无权无势、不管一兵一卒,臣妾自当与其探讨在先。可如今臣妾的枕边人贵为一国之君,手握生杀予夺之重权。臣妾若轻率进言,岂不犯了后宫大忌。”她咽了口气,看出此事她没法独善其身,只得谈及一些疑虑,“臣妾想不通的是,阴谋是冲着谁来的。是想除掉臣妾,还是另有图谋。”
“若有人许你好的未来,要你夺朕之性命,你会怎么做?”阖业硕来回摸着那杯,终是把核心一语点破,却不知为何,竟是心有忐忑。
“臣妾会拒绝。”浣彤斩钉截铁地答道,目光锃亮,毫不闪躲,“为君者,当守得疆土,治得江山,护得臣民。皇上文韬武略、勤政爱民,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皇上在,盛世在,臣妾会为国为民着想。”
“你是为了江山百姓,才会手下留情?朕想知道,你自己舍得吗?若朕和羽伦只能活一个,你选谁?”阖业硕不想逼她,可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妒意,偏又递出这道送命题。
“谁弱势选谁。都是臣妾之亲人。”她步步拆招,眸光流转间,治得阖业硕个措手不及,“若江山和臣妾要你选,你选谁?”
“你真是犀利。你若选朕,朕就选你。你若不选朕,朕就选江山。”他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掌心离了那杯,却覆上她冷若寒冰的面颊,语声浑厚邪魅,“朕怎么早没发觉,和你说话,这么刺激呢?”
“还不是皇上调教得好。”她收敛锋芒,温婉而笑,提起茶壶,意图换个话题,“臣妾给皇上换热茶。”
“不用。凉得甚好,浇灭朕的心火。”他笑着拦住她,便是靠过来与她温存。
这般交锋过后,她重获他柔情缱绻之爱抚,算是躲过此劫,不由长嘘一口气,未能问得出口——若臣妾要杀你,你还会留着臣妾吗?
她这般失神之时,他却是粗气渐喘,拉了她行那**之事去。
“此地促情,甚好!你叫得这般肆意,甚好!”阖业硕欣喜而道,却见浣彤甚为勉强,终是满口失落地叹了气去,“你嫌弃朕。”
“风流帝王……”浣彤拉起衣衫,眉心却是蹙着。
“你不是不理深宫之事的么?怎的竟是在意朕与何人有染?”阖业硕心下暗喜,甚喜浣彤面上嫌恶之色,“是听祯嬷嬷说的么?她可有告诉你‘醉心瞳’没了,朕都改了……”
浣彤眉目稍展,却是冷言道:“她说你是个孩子,叫我莫同你计较……”
“朕要住进你心里!”阖业硕憨然而笑,真如那孩童一般。
浣彤无言,只怕阖业硕撕下这一面,便不知是何面……
入夜,浣彤翻来覆去睡不着,左思右想,不得不承认,此事一出,她和羽伦便是陷入了愈加被动之境地——若是阖业硕真的不信,他又怎会层层追问?又怎会在抚我脸庞之时,眼里各色情愫揉杂?
“你杀了朕之皇嗣,朕忍了;你看了朕之弃文,朕也忍了;你不报密谋杀朕之阴谋,朕还是忍了。你是以为朕不会杀你么?”阖业硕面目狰狞地瞪着她,拔剑而刺。
剑刃带风,步步逼近,追得她无处可逃。
剑将触吼之时,浣彤惊叫一声,猝然醒来,方觉是梦。
“梦见什么了?这么害怕?”方才梦里怒火满胸、满嘴杀戮的索命人,如今软语温存地吻过她的耳根,轻柔抱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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