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悲梦魇痛离成文轩,伤过往震怒婧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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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君王怄火,宫妃憔悴,耳边除却车马声,再无其他。偶有颠簸,阖业硕曾想为其暖手,甚或拥她入怀,却都于无声处止住了。她苦苦哀求的一幕幕、她扑进羽伦怀里的一瞬间,同他梦里的桩桩场景一起,历历在目,折磨得他心烦意乱。

是朕棒打鸳鸯吗?若是搁在梦里,他赫靖羽伦驾美驹、擎宝玺,风华正茂、仪表堂堂,或许能与朕一较高低!可如今能予你万千荣华的,是朕!你这般涕泪横流、不管不顾地对他投怀送抱,将朕置于何地?而朕还如此尊严全无地把你接回来!

马车进了宫门,便直奔婧云宫。当初安置她时,阖业硕着实费了不少心思,为这婧云宫里,赏赐了好多疆内域外的好玩意儿,只为哄她开心。

那些童稚心思于今日看来——皆是徒劳!

他忽觉自己如此荒唐可笑,本该尊享无上荣光、享受万千欢颜的豪迈帝王,如今却演起了这出拙劣唱段,是为哪般?

自己是断奶孩童吗?以为感情可以将心比心吗?可畜物尚知投桃报李,你却如此“不识好歹”!思至此处,他竟是无法自持地陡然将这四字脱口而出,响彻整个婧云宫。

宫人如五雷轰顶一般,俱是齐刷刷地跪下去,皆知大事不妙!

怒吼过后,阖业硕一掌砰地拍下去,眼露杀气,满脸青筋迸出,“悦儿,朕念你是赫靖府里的老人儿了,又伺候了婧妃这么多年,才恩准你留在宫里。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儿的丫头,会好好侍奉娘娘。今天看来,朕得给婧妃换个人了!私自把娘娘带到朝廷命官的书斋,该当何罪?”

眼见桌上的杯子什物被震摔得碎裂一地,悦儿吓得涕泪横流,不住叩头,“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了,奴婢下次不敢了!求皇上饶过奴婢这一次吧!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伺候娘娘!”

阖业硕眸光厉厉,积了一天的那窝火似被激怒狂奔的烈马,无论如何都拉不回来,“娘娘身体不适,怎么不传太医?还要劳烦娘娘亲自去找史官大人?来人,把他们通通拉出去斩了!”

“皇上饶命啊!”一时宫人们的求饶声此起彼伏,搅得阖业硕愈加心烦,他胸中翻滚的怒气如添了柴的火苗般猛烈跳腾。

浣彤岂会不知?阖业硕这哪里是要惩罚宫人,分明是做给自己看的。在宫外,他尚且留着一丝理智,可来到婧云宫,郁结的情绪就如洪水猛兽,再也收不住了。

“皇上,是臣妾的错,饶了她们吧!是臣妾不让他们通知太医院。如果皇上心中有气,就请杀了臣妾吧!”此情此景,为救宫人性命,她除却认错,也再无他法。阖业硕在紫檀轩憋着的火气、咽下的苦楚,她只能生生地承受。

“你是说太医们医术不精,非要赫靖羽伦的药才能医好你的病?” 阖业硕咬牙切齿地反讽道,脸上乌云密布,那般不依不饶。

“臣妾只是怕传了太医,惊动了皇上。皇上日理万机……”她一言一语小心翼翼应对着,他却是一字一句深深厌恶了去。她不知,此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更不懂得,他看不得她珠钗落地、泪水涟涟,却也更恨她心有所属、谎话连篇!

“好。朕就成全了你。来人——”阖业硕只觉胸口有团团热浪如豺狼野兽般扑涌上来,声音已完全沙哑下去,似变了一个人。

“皇上,都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求您饶了娘娘吧!”悦儿踉跄着爬到浣彤身前,抱住她羸弱不堪的身子,痛哭不止,“娘娘,您这是何苦呢?”

“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以后娘娘要是再有什么闪失,朕绝不饶你们!”阖业硕嘶吼出去,却陡然没了底气——平日里,阖业硕颇是看不惯那些个拿随从撒气的遗老遗少们,可是今日,自己却成了那令人生厌之人。

见皇上开恩,宫人们连连谢恩,悄悄地退出去了。

方才,阖业硕只觉头昏脑胀,怒火攻心,如今,却喉咙干渴得不行,寻思着喝口水,瞄了一眼桌上,却发现没有杯子什物可用,只能拎起茶壶,扬起头向嘴里浇,却压不得心火燎原。

阖业硕苦笑一声——这境况,分明就是朕的一番写照啊!打破了杯子,没得东西盛水吃,又得忍下,不是作茧自缚吗?

饮罢,阖业硕将两腿一岔,用袖子抹了抹嘴,收起之前雷霆万钧的怒火,“过来。”他自认,自己去接她时,就原谅她了,所有的痴痛,都是他自找的。

“嗯。”浣彤喉里应着,怎奈身上却是僵了下去,动弹不得。

阖业硕眸中五味杂陈,心却不由得隐隐作痛。而那痛,他却自是分得清的。之前,他因恨她不忠而心痛,可此刻,他因心疼她而自己心痛。

阖业硕起身,将她抱到软榻之上,轻抚她的额头,“真的病了吗?”

“嗯。”浣彤嘤嘤地从嗓眼挤出一声,腰间的流苏已是与阖业硕的袖扣纠缠得难解难分。

阖业硕眉间清幽地一敛,“那病不是别的。是心病吧!”声音虽轻,却低到直压得浣彤喘不过气来。

“没有。臣妾每日有皇上陪伴,在宫中有锦衣玉食,怎么会患心病。”浣彤轻声答道,故作柔弱,乖巧如羔羊,略带着点惊恐娇羞之态。

“以后不要去见他了。这样会使朕心痛。以后也不要对朕撒谎了。这样也会使朕心痛。”阖业硕沙哑地缓缓道,浣彤却听出,这轻浅沉郁的“心痛”两字,隐隐溢出了刺耳的威胁与警告。

浣彤的胭脂粉妆早已被哭花,发髻也是凌乱得不行。因着这一天的揪心难过,双唇也已干枯起皮。

阖业硕用粗糙的指腹滑到她血色全无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为什么会抖呢?冷吗?还是因为害怕朕?你使朕想起当年的弱弱。”

阖业硕轻轻抬手,抚摸着她纠缠的发丝,拔开两鬓散下来的几缕,掖到她耳后,用帕子为她拭着眼角胭脂,竟扔出一句,“真丑!”

浣彤一听,赶紧在怀里掏了半天,拽出一枚精致小镜来照,悲切愈浓,“确实很丑。太丑了!”

浣彤这爱美的模样,惹得阖业硕忍不住想笑——自来到阖业硕身边,她便灵动尽失,欢颜不若当年,纵偶有乖顺,也必为有求于阖业硕之时,唯有喜拿小镜打量气色妆容这点,却是没改。

阖业硕笑开,所谓厉兵秣马、王侯霸业,终不过待剑戟落下、月影徜徉之时,有佳人在侧,执手挽发,共忆初见。他眸中涌起迷离痴恋之色,气息渐渐粗急不匀。待青纱帐落下,君王的心里眼里已尽是萧瑟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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