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噬

蓝忱安排的厢房是他的卧房,窗边小榻上铺着一层薄被,可见先前他睡在那里,仿佛知晓阿婧要来,特意为她留了床。

看阿婧驻足门边不前,蓝忱指了指里间卧床,“你睡那。”

“没有其他房间了吗?”

“若有,我带你来此做甚?”蓝忱望着阿婧,答得理所当然。

阿婧暗自腹诽“早知如此就不跟着来了”,想了想,没有说出口,但她也没进屋,而是转过身。

身后立即传来询问,“你去哪?”

阿婧回头,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说:“赶了许久的路,我去烧水洗一洗。”

直到躺在床上,阿婧都还处于混沌中,最近发生太多事,应该怎么取舍呢?脑海运转间,她辗转难眠,侧头朝外,恰与蓝忱视线相触。

因着身高所限,蓝忱双腿无法伸直,人只能斜躺。他目光静谧,于窗外投进的月色下,眼神清亮得不可思议。

发现阿婧望过来,蓝忱亦未移开视线,唇边好似还有了一点微小弧度。

他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阿婧想不明白,但不能反驳的是心跳的反应。阿婧啊阿婧,为何偏偏是他?

他是魔主,他的师父还可能是那个黑衣人,是仇人。

况且,蓝忱是柯桑选择的情郎。一念至此,阿婧怦然而动的内心恍若沉进谷底,她应承过柯桑,她与蓝忱之间清清白白。

阿婧蜷缩起身体,闭了眼。

当她闭眼刹那,蓝忱亦合上双眸。

“阿婧。”

耳边有低低的动听呼唤,几分温柔,阿婧应了声,可一点不想睁眼,她哼唧一声,撒娇,“让我再睡会咧!”

抱紧薄被,往床里侧挤,卷曲的秀发落在脑后,整个人柔软得紧。

蓝忱的眼中泛起点点微光,倘如允许,他不愿叫醒这样好眠的阿婧,可若错过时辰,他知道,她不会开心。

“阿婧。”

“阿婧……”

好几声呼喊传来,语气几乎一致,似温柔又似严厉,且总不停歇。阿婧逐渐听清是谁在喊,懒怠地睁开眼睛,一眼便望见立于床旁的红衣身影,她揉着额头坐起,迷糊的声音说:“什么时辰了?”

“快到巳时了。”蓝忱手中拿着阿婧的衣衫,平静地凝视她。

听到时辰,阿婧彻底清醒,忙将衣服接到手中,喊着让蓝忱出去,迅速起床洗漱。

从萧府门前至街上,总算看到送葬的一行人,萧骅与范茵儿皆在其中,阿婧缓口气,跟随在后。下葬的时候,她没哭,隐藏在田埂边的人群里,一瞬不瞬的看着,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

不管什么结果,于她,都不会是坏结果。

有舍有得,历来如此。

此次返回魔窟,阿婧丝毫没打算与蓝忱一起,是悄悄离开小院的,却不想,这人还是出现了,像是知道她会做什么似的,于路上堵着她,要与她同行。

不曾表现出不妥,偶尔闲谈,谈到月山派之行,谈到萧骅。

阿婧不懂,为何蓝忱执着问清楚她与萧骅返回发生的事。不想说谎,但也不想细言,故而,她省略中间波折,只解释顾及萧骅伤势才比预计晚回来。

月亮挂于天边,登风楼前,阿婧看蓝忱欲言又止,似乎不愿她一同进登风厅,她恍然大悟,嘻嘻一笑,道:“碎星,你先去见魔主,我想婆婆了,想先见见她。”

蓝忱应得痛快,“那你见完婆婆就过来。”

阿婧含笑点头,朝后院飞去。她回到属于她的那间厢房,将曾经带来的盒子拿出,将那件粉绿衣衫拿出,一起放在一个包袱里。任务所得的银钱,她不准备带走。

望着蚕婆婆赠送的衣服,阿婧低低哭起来。蚕婆婆最在乎的是蓝忱,是以同他一起欺瞒。阿婧毫不怀疑婆婆的善心,可是,这些在决定离开魔窟以后,就都不能接受了。

慢慢走至蚕婆婆房间外,阿婧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她留下两封信,一封给婆婆,一封给碎星。

经过练武场,阿婧停顿片刻,望着这座楼阁,有丝怀念,又有些排斥。若是白日,或许能与方空或小钰闲聊几句当作告别,然而不可能了,似乎,也非必要。

登风厅大门敞开,阿婧迈步入内,只看到一身玄衣的魔主蓝忱端坐高座之上,闭目养神。

“魔主。”

“来了。”蓝忱睁了眼,指了指桌上的糕点,“要不要吃一些?”

阿婧依言走近,拿起一个桂花糕,尝了尝,“好吃。”她慢慢咀嚼,吃完。

见她如此说,蓝忱也拿起一份,咬了一口,眸色淡淡,以着极其缓慢的速度吃完。

猜测他并不喜欢,阿婧觉得有点好笑。即使不喜,也还是不会浪费食物呢!真好。她唇一弯,一口气吃了两个桂花糕。

似乎平和的氛围下,阿婧讲述这次任务如何,期间,蓝忱不曾打断,阿婧心知他知晓,却也把该说的言简意赅说完,而后道:“魔主,我有一事禀告。”

“说吧。”

“破虹死了,死在萧家人手中,他说不用报仇,是他之错,魔窟可另行挑选新的杀手接替他的位置。不日,钟拾应会送回破虹尸体。”

须臾沉默后,蓝忱说:“是你和萧骅回素州发生的事?”他一顿,又补充,“碎星与我讲了你送萧骅回去。”

阿婧没有拆穿,低眸“嗯”了声。

“我知道了。这事,的确意外。”蓝忱叹道,听不出是何情绪。

阿婧默了默,想着是时候结束对话,“我说完了。”话完,就要告辞离开。

蓝忱望着阿婧,刚要答应,就瞥见她身上不同方才的地方,故问:“我记得,你不是戴着耳饰?”

“有点疼,取下了。”

“……疼吗?”蓝忱上身往前一探,目光炯炯。

阿婧淡淡的说:“是啊。”

望她一会,蓝忱终是点了点头,“累的话,可去休息。”

“是。”

对话终于结束,阿婧松口气,复有些踟蹰不前。就此离去,以后再不是同路人。

接受吧,只能接受。

最后看一眼面前戴着面具的男子,她拱了拱手,然后,大步离去。

第二天下午,钟拾领着几人将破虹尸体从暗道护送回魔窟,众人见之哗然,纷纷猜测是由何人所害。

“咋回事啊?破虹大人怎就这样死了?”

“是萧家人还是土帮干的?”

“谁知道!破虹大人强悍,能杀他的不可能是无名小辈,保不准有更强的敌人隐在暗处。”

“该不会比魔主还厉害?”

“什么?那我们魔窟不会要被灭了吧?”

讨论到后来,愈来愈偏离主题,甚至出现一些不妥言语,残阳严声呵斥一番方才压下议论。

尽管如此,部分魔窟门人还是惴惴不安。

经此,残阳再次往登风厅而去。

就在这日上午,蓝忱已提前告知这事,吩咐云蚀负责破虹后事,而让残阳注意调解门人情绪。然,无论残阳还是云蚀,都对这次突发事件抱以不敢置信的态度。

严格意义讲,破虹不是个好人,却也知恩图报。他本属于原魔窟,因着不满抢钱财建楼阁的做法而想离开,就被囚禁了,由鹤老头解救。

有一定武学天赋,对原魔窟有所了解,愿为鹤老头效力。如此种种,鹤老头便同意破虹留下。

对这个人,蓝忱自有方法应对,若不听劝,就交由武力解决。因此一直以来,即便破虹行事张狂,也未惹出祸端。

“这事,真不用查吗?”残阳站在厅内,俯首问立于窗边的蓝忱。

“真。”蓝忱没有回头,冷声说,“此乃破虹选择,且他违反魔窟门规,这事就此了了,莫再提起。”

残阳一惊,听蓝忱语声不同往常,似有几分不虞,本想多问两句的想法就此打消,尚未告辞,就见玄衣男子已挥手示意,他又是一惊,立刻领命告退。

空旷的登风厅在关门声后归于安静。

从放着破虹尸体的房里回来后,蓝忱静思片刻,考虑去见阿婧时,便见残阳过来,他只好稍作停留。

破虹之死,虽然阿婧未曾仔细说明,但通过观察外伤,能分析一些结论。

一剑致命,并无其他伤口。

此非正常情况。

结合破虹让带的话来看,极有可能,他是故意死在萧骅剑下。杀萧轩是任务,破虹不会负疚,所以,只可能是别的事促发他如此做。

会是什么,导致一个与萧家结怨之人心甘情愿死于萧家人之手?

蓝忱想到萧娇,这也解释了阿婧的态度。

以她为人,不该对破虹的死表现得那般平淡,即便萧家与破虹有仇,同门之人在她护送萧骅路上身死,她总该会有一点不忍。

想到此,蓝忱有些烦闷,觉得阿婧状态不对。发生这些事,她不与他分享心事,仍如平日表现谈笑,真不像她。

现下若去后院,得换成红衣,但云蚀人在魔窟。思索一瞬,蓝忱还是换过装束,前往后方小院。

落至院里,一路向后厨房走去,都未看见阿婧。

厨房里,蚕婆婆正制作面条,看他过来,脸上有了笑意。

“阿婧呢?”

“你呀你,还没与婆婆打招呼,就问起阿婧来,没点良心。”蚕婆婆打趣。

蓝忱丝毫不觉这样有什么问题,继续说:“婆婆,我来找阿婧。”

蚕婆婆很是无奈,知他性子如此,也不调侃了,放下面团,道:“小阿婧还没回呢,说来,她走的时候就挺急的,我看你要不要去找——”

一听说阿婧没回,蓝忱就敏锐察觉哪里出现问题,不等婆婆说完,就转身奔出厨房。

“欸,臭小子,怎么说走就走了?”

阿婧房间桌上有两封信,一封信放在一套衣服上,而另一封——

看着信上的玉珏,蓝忱愣了半晌,确定眼前所见无误,他拿起玉珏,指尖摩挲一瞬,又拿起信,打开。

信上只有三个字:凭心堂。

什么意思?

思忖间,蓝忱慢慢将信还原折好,与玉珏一道放于右手袖袋,目光随即转向木桌衣服上那折叠的信纸,伸出手,刚要拿过。

“臭小子,你怎突然走了,还来阿婧房间?”蚕婆婆念叨着,小跑进屋,待看清蓝忱转过来的面容,怔了怔,“出什么事了?你怎这副丢了魂的模样?”

蓝忱将那封信递过去,“阿婧给您的。”

“给我的?”蚕婆婆走到蓝忱面前,疑惑接过。看完,她神情骤变,抬头,急声说,“阿婧走了,她向我道歉,你快去找她,问问怎么回事。”

“去哪了?”蓝忱脸上没一点表情。

蚕婆婆看他如此呆愣,急了,“我也不知,你先去她老家找找。”她拍了拍蓝忱后背,推他一把,“快去啊!”

蓝忱趔趄一步,站正,随即抿了抿唇,瞬身离开。

“千万不要有事……”蚕婆婆低语转头,看到桌上那套衣衫,“傻孩子,送出去的东西哪有送回的道理,还把银钱都留给我,自个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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