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彷

客房卧榻。

蓝忱三下五除二脱掉阿婧湿透外衣,从衣橱翻出一件他留在此处的里衣,替阿婧换了,摊开薄被盖好,方走去开门。

屋外重重的敲门声与喊声戛然而止。

一见蓝忱,鹤老头厉声呵斥,“臭小子,你懂不懂礼?”

目睹蓝忱紧随阿婧跳入水池,他一缓过气就向前厅行去,唤释然师傅前来救治阿婧,不想蓝忱进了客卧就关门,任凭赶来的他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既不开门,也不出声,急得鹤老头差点破门而入。

蓝忱全身**的,没回一句嘴,让开了。释然师傅神色凝重,与他简单见礼,而后快走到榻边,弯身替阿婧检查。

鹤老头甩了袖子,不再理蓝忱,也走过去。

蓝忱人未动,侧站在门边,望了望榻边几人,听着他们急声说话,却仿佛听不清。额前发梢水滴掉落,从脸畔一点点滑下,他恍若味觉,不曾擦拭,迷蒙的眼呆呆。

一切已然明了,阿婧不过逼他而已,逼他杀了她。

蓝忱眼眶发热,呼吸急促,他抬手,低头,看着张开的五指纹路,只觉那颗原本因阿婧暖起来的心越发冷下去。

喜悦,消失了。

“臭小子,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换衣服!”看着门边一动不动的蓝忱,鹤老头焦急的说,“小姑娘还不知怎样,难道你也想一病不起?”

蓝忱扭头,反应一会,他走到衣橱边,拿一套衣服,出去了。

等他出门,鹤老头轻叹口气,问道:“释然师傅,她真的没救了吗?”

在弟子帮助下,释然师傅开始给阿婧施针,扎了几处穴位,才答:“老身能力有限,只能拖延几日,其他的,无法确定。”

鹤老头又叹一声,心想,不知蓝忱听到刚才讨论没有,若小姑娘真由他亲手杀死,实在是再残忍不过的事。

得知阿婧情况,蓝忱独自坐在阿婧旁边,守了她一整晚,不吃不喝。天一亮,他去了鹤老头房外,敲门进去,跪下,不发一言地叩首。

鹤老头忙要扶他,蓝忱却不肯起来,直到连叩三下,停止。

“你这是做什么?”

“师父,我要为阿婧寻找‘回生果’。”蓝忱垂首道,“只有这样,她方有一线生机。”

鹤老头一愣,想了想,故意反问:“若我不允呢?你曾应我的,怎能不守承诺?”

“我还是要找。”蓝忱没有抬头,口吻坚定。

“好!”鹤老头畅快一笑,“只管去找,不用顾虑我,我也活够了。为师知道,你若不去,怕是一辈子难安。”话语不曾有半分怨怪。

蓝忱又连叩三下,方抬起脑袋。他眼眸漆黑,眸中情绪像是能吞噬所有的空洞,看得鹤老头心头一跳,这副样子很是熟悉,好像幼时的男孩。

原来,阿婧这个小姑娘已对自家徒弟如此重要,鹤老头不免心惊。

“我已与释然师傅说好,让他尽力保阿婧十日生机,这期间,还望师父多加看顾,弟子感激不尽。”言罢,蓝忱起身,弯腰行了一礼。

鹤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万事小心。”

蓝忱点头应了,迈出鹤老头屋里,又去看望阿婧。坐于床畔,他认真的看了好半晌,途中忍不住想要咳嗽,他急急捂嘴,出了门,掩上,咳了两声。他没再回屋,径自离去。

绵延不绝的山峰,蓝忱飞跃一座又一座,找遍灌木丛。根据古籍记载,树矮,他不需往高大丛林去,而今又到秋季,一般植物树叶多凋零,而“回生树”并不落叶,十分有利寻找。但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依旧一无所获。

驻足一片灌木里,蓝忱脸色苍白,重重咳几下。身体在告诉他需要停下休整,他却不愿,仍固执寻找。

……

因着蓝忱一声不响离开,云蚀只得扮作魔主,假借碎星有事出去这一理由让残阳负责破虹相关事宜。交代完,坐于登风厅内的他却静不下心。

往常,蓝忱不会毫无预兆离去,定是有事突然发生,他放下书卷,愁眉紧锁,思索着可能的情况。

咚咚——

“进。”云蚀正色启唇。

推门进来的是柯桑,见是她,云蚀颇觉头疼,每次假扮身份,他最害怕与她周旋。

“阿忱!”柯桑笑得柔媚,跑向高座上的玄衫男子,“你能不能教我功夫啊?”

云蚀摇头,“不行。”

“我武功需要加强,破虹那么强都死了,你帮我一下嘛,嗯?”柯桑两步一跳,落在云蚀旁边,拉他衣袖,双眼晶晶亮,“你能帮阿婧他们练武,也能帮我才对。”

云蚀不敢侧身,怕柯桑一言不合抱过来,只是微微偏头看去,想个理由,说:“近来,我也得练习武艺。”

柯桑盯着他看了看,“那好吧,我总得理解你的处境。”说完,她一把拉开云蚀胳膊,人一歪,竟要顺势躺在他怀中。

云蚀面具下的脸大惊失色,忙不跌扯过手,从座上起来,他往旁退开几步,看着趴在座上的柯桑,声音严肃几分,“柯桑,莫要无礼。”

“好不容易找你一回,还不许我亲近嘛?”柯桑坐正,望一眼桌上书卷,斜斜的瞥向云蚀,“你躲那么快,这么怕我啊?”

云蚀恢复平静,“别玩闹,没事的话,出去。”

“让我看你一眼,我才走。”柯桑笑眯眯开口。

她的意思是让摘掉面具,云蚀当然无法答应,冷了语调,他命令道:“出去。”

“好吧,我走。”柯桑无所谓的站起,慢慢走向云蚀。

云蚀再往旁迈步,柯桑对他甜甜一笑,转身,走下台阶。以为她终于要离开,云蚀暗自舒口气,可就在这个瞬间,柯桑回身奔至他面前,一把摘掉他的面具。

面前的男子格外陌生,柯桑不可思议的瞪眼,震惊之下,待要出声唤人,云蚀立刻出招擒住她,两指一点。

故此,柯桑不能动弹,不能说话。

“事出有因,听我解释。”云蚀低声道。

纵内心惊涛骇浪,柯桑直觉眼前人可信,眨了眨眼。

云蚀微不可察的轻轻呼吸,现下情况,也没法隐瞒了。柯桑对蓝忱有意,应会配合行事。于是,他开始斟酌语句,解释。

……

阿婧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以为自己死了。

死在蓝忱手中,算对得起他,而她也得到解脱,能与家人团聚,但奇怪的是,明明死了的她,无论怎么呼唤,都没见到父母与兄长。

那个世界,只有一片黑。

阿婧迷茫了,蜷缩成一团,瞪眼望着前方。不知多少时间过去,她看见一片耀眼夺目的红芒,当想要看清之际,黑暗被红芒瞬间覆盖,眼前又闪过一道刺目白光,刺得她紧闭双眸,莫名的,越来越累。

再次睁眼,阿婧发现她躺在一张床榻上,这里是一间陌生房屋。闷不吭声地躺了一刻,她试探着起身。

令人惊讶的是,没花多少气力就从榻上起来。

是谁治好了她吗?

阿婧坐在床边,看一眼四周,暗自猜测此处是哪。既没死,那她就不能再寻死,得往另一条选择的路走了。

黑夜里,阿婧悄悄隐匿身形,从凭心堂离开。

黎明时分,鹤老头一醒便前往卧房探望阿婧,这是他每日必做之事。距离蓝忱出发寻找“回生果”已有九日,眼看着阿婧一直不醒,而蓝忱也未归来,他不由得有些担忧。

推开客卧房门,室内榻上无人,床上褥布不翼而飞。鹤老头怔然一瞬,第一反应以为阿婧苏醒,待寻遍房内外,仍未找到阿婧,他皱了皱眉,迅即到前厅去问凭心堂弟子,可没有阿婧半点消息。

此即意味着,阿婧一个重伤垂死之人,不为人知的不见了。如果醒了,怎么有力气离开呢?但是,谁又能知晓阿婧在凭心堂,还要带走她?

凭心堂多名弟子在门派附近寻找一日,也未能找到阿婧。鹤老头只好写信给魔窟,以让魔窟派人查寻阿婧踪迹。他倾向于阿婧醒了,然后悄无声息的走了。

只是,这个结果未免太过不可思议。当然,不管如何难以置信,他都期待是这个结果。

至少表明,阿婧没死。

这边厢,蓝忱未如期返回。因体力不济,因没能找到“回生果”,他心有不甘,在外拖了两日。但,还是无功而返,且一到达凭心堂厅内,都没说上话,人就晕倒了。

醒来时,蓝忱头极晕,不知身处何处,他侧过脑袋,看见坐在榻边的鹤老头,正神情关切的望着他。

“你这孩子,怎不顾及自个身体呢?心力耗损严重,要没释然师傅在,你别想要这条命了。”鹤老头语气严厉,却也不乏关怀之意。

蓝忱眨了眨眼,漆黑眼眸一动,想起什么,急问:“阿婧呢?”话一出口,他就要掀被起身,刚勉力坐起,就让鹤老头按住肩膀。

“别急,你先听我讲。”

但见鹤老头脸色平静,蓝忱急躁的心情缓解一些,遂躺了回去。他知道,若阿婧有所不测,师父都不可能是这种表情。

是否,有好消息?

即使没有“回生果”,阿婧命大,活过来了!

鹤老头讲了前几日发生的事,讲述的速度不快不慢,蓝忱安安静静的听着,面上神情淡漠,未置一词。

这种态度出乎鹤老头意料,亦让他担心不已。

“莫要多虑,我想,阿婧小姑娘仅是不想留在此处,方才一声不响离开。”鹤老头本意安慰,即使心知这番话不能打消徒弟所有忧思,但能安慰一分是一分吧。

“我知道了。”蓝忱看着鹤老头,淡淡的说,“师父,我想歇息。”

见他脸上并无异样,鹤老头稍觉放心,扶膝站起,“行,你能想通就好。为师不打扰你休息,明早来看你。”

蓝忱缓缓合眸,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屋外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他又睁开眼睛。

桃李镇。

一间房舍内,阿婧慢慢睁眼。她记得离开凭心堂后,就一直没有停下脚步。身体仿佛从未受过重伤,像是拥有数不完的力气,抑或者源于内心驱使,她就是一刻不曾休息的到了桃李镇。

只可惜,尚未走至家人墓碑前,阿婧站在残破的小院外,仿若散去所有气力,沉沉闭上眼,倒地不起。

此处是哪?阿婧环顾屋内,看了又看,却无从知晓。

门吱呀一声,有一妇人从外进来,见阿婧睁着大眼睛望来,她和气的笑了,“小姑娘醒了啊?”

“……嗯。”阿婧盯着她瞧了瞧,渐渐与记忆里的一个模样对上。

张大婶端着清粥走到榻边,“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阿婧半坐起身,靠在床头,道:“没什么大碍,多谢您,大婶。”她柔柔一笑。

“我也没做什么呢,就请镇上大夫来看了,说你是累和饿导致。”张大婶将清粥递到阿婧手中,“喝点粥,补补气力。”

“好。”阿婧乖巧应声。

以为无处可去,没想到能与昔日故人重遇,得对方施以援手。阿婧觉得,或许未来的路并不一定难走。

舍去的东西,终究舍弃。以后,阿婧就只是阿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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