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子时一过,消失了好几天的雪花再次飘落,雲安又是千里雪飘的景色,入目一片白色。
雪把地上昨晚留下的爆竹碎屑掩盖掉,毫无踪迹可寻,只看得一片雪白无暇。
白得刺眼。
清晨的冷气慢慢退去一些,雲安城慢慢热闹起来。
被宫宴上看到的美人弄得心火四起的江天正陪了一整晚的笑脸,早上去请了安拜了年,一出皇宫,就直奔醉月楼而去。
心里还想着昨晚的失败,他心里羞恨交加,恨不能直接了解了萧钦和杜芫两人的性命。
等本皇子灭完火,一定回头来找你们算账!
心里这样想着,江天正加快了速度,都恨不得直接御马狂奔了。
醉月楼在雲安西市,从皇宫直接过去,如果要抄近道,得经过一条小街,名叫六爻路。那里的人大多都是批卦测字的算命先生,平日里只有那些想批卦测字的人会光顾。
今日江天正想快些到达醉月楼,就只能抄近道走。
在街外就能看到随风摇晃的布幌,上面写的大多是些测字、算吉凶祸福、半仙等的字样。
香火的味道随着寒风飘出小街,街口地面的雪洁白无瑕,只有很少的脚印,一看就知道这里来往的客人很少。
“一群神棍!”江天正面带不屑地走进六爻路。哪曾想刚进了小街,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就拉住了他。
“这位公子,老夫观你印堂发黑,乃是大凶之兆啊!公子还是快些回家呆在避一避祸事吧!”老头言辞恳切,面带担忧,倒真的只是劝江天正回家避祸,并没有说什么自己可以让他逢凶化吉的招数之类的话来骗取银钱。
江天正甩开他枯柴般的手,恶狠狠地道,“小爷我福星高照,你真是满口胡言!信不信小爷让人削了你这枯瘦身板?左右也不过几两老肉。”
老头被他一甩,险些没站稳,焦急道,“公子你可不能不信老夫,今日您必有大患,甚至可能是杀身之祸!”
“去去去!”萧爻上前把老头挡开,“在这里危言耸听些什么?信不信把你缴送衙门?”
他这么做,实则是保护这老头。
偏偏老头不知死活,定要让江天正写一字,让他测字为证。
江天正心里正窝火,周围也聚了一些看热闹的神棍子,还对他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
再想到这老头言之谆谆地劝自己回家避祸,也不像是贪图钱财之辈。
现在去醉月楼,姑娘们多半还在休息,不妨就让他测上一测,如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本皇子定要他好看!
于是江天正不顾萧爻的劝阻,直接在老头摊面的纸张上写下了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
正。
老头和周围的先生一看,那还得了,脸色都变了。
本来围观的先生干脆回到了自己的摊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余光却随时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老头一看到江天正写出的字,当下脸色大变,看了看字,又看了看江天正,不住地摇头叹息。
江天正最看不得别人卖关子,直接揪住老头的衣襟问道,“有屁快放!爷还赶时间呢!”
老头叠声道息怒息怒,把自己老旧的衣襟从江天正手里解救出来,拿起纸张,叹息良久。
在江天正忍不住想打人的时候,老头道,“一止为象啊一止为象!命相如此,实乃天意啊!”
江天正不解地皱起了眉头,等着老头继续说。
老头却只说了一句“回家避难”,就不再开口。
“你个死老头活的不耐烦了?”江天正直接拔出了萧爻腰间的长剑。
老头吓得直接摔到了地上,双手护住脑袋不住的求饶。
江天正哪是心软之辈,举起长剑就劈了下去。
萧爻挡住江天正的攻势,劝道,“公子,大年初一的,不宜见血,我们还是快些去醉月楼吧。去晚了指不定月弯儿就到山上拜佛去了。”
江天正知道月弯儿每年大年初一都会去凉宫山拜佛,萧爻这么一说,他深以为意,把长剑插回剑鞘,呸了口老头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老头连忙叠声朝萧爻道谢。
萧爻无奈摇头,“以后说话注意些,再有下次,我可救不了你了。”
“是是是,小老儿省得了。”他刚来雲安不久,虽然有一身真本事,可是却天生性子懦弱,偏偏还是个自诩不凡爱管闲事的主儿,这回总该长记性了。
到了醉月楼,江天正一口气点了五个姑娘,当然其中的主角还是月弯儿,陪酒陪唱还陪笑,当真是把他逗得乐不思蜀。
当真是个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
萧爻抱着长剑靠着房门而站,听着房里的欢声笑语,脸上带着淡淡的不屑,却因为易容而没有显现出来,别人根本看不到。
熊韬平一走进醉月楼二楼,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萧爻,他还当萧爻还是自己举荐给江天正的那个武士,一看到他,脸上就带了些许得意。
一看到这武士,他就知道江天正准在房里。
他和江天正关系好,从来不用通报,直接推开门就进了屋。
江天正丝毫没有责怪之意,熊韬平能来,他高兴还来不及,又哪里会责骂。
两个姑娘相携而来,看到不动如山的萧爻,就笑靥如花地上前来搭话。
萧爻把袖中的令牌露出一角,两个姑娘见了,一改脸色,对萧爻恭敬了不少。
“看住房里的情况,我去去就来。”
两个姑娘微微颔首,目送萧爻离开。对视一眼,两人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房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浓郁的脂粉味,夹杂着酒香,连带着欢声笑语,让人心底有几分厌烦。
“一止为象?”萧钦饶有兴味地重复着萧爻回报的话。
“嗯,江天正写的字就是‘正’字。”萧爻回道。
“正?”萧钦瞬间明了,“止”字可不就是没了头的“正”字么?
嘴角牵起一抹笑,萧钦道,“既然如此,那留这头何用?”
萧爻心下明了,应了一声“是”,就消失在原地。
冷清的街道,更因为飘忽而至的大雪多添了几分寂寥。萧钦抬头望着飘摇而下的雪花,眼里带着如此刻的寒风一般的凛冽气息。
“你还不走?”身后传来杜芫的声音,带着几分疲倦。
昨夜离开皇宫,萧万山就让杜芫一道去将军府,说既然是萧钦的朋友,一起守岁也是可以的。
但是杜芫这人固执起来,不是一般的固执,一定要回深含巷。不过萧万山固执起来,也不是一般的固执,强硬的要让杜芫一起去将军府。
萧钦当然不反对,还对杜芫说杜宁也许就在将军府,他回去深含巷家里也没人。
杜芫这才乖乖的同萧钦父子一道回将军府。
却没想到杜宁已经回深含巷了,萧汴陪着去的。
这不,今天一早,杜芫就说要回深含巷,萧钦知道再勉强就不好了,就说和他一起去。
昨晚折腾来折腾去的,两人都没有好好休息。杜芫更是有些心力交瘁,眼下都带了几分青色。
萧钦回头看着他,笑道,“这就来。”
杜芫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萧钦快步追上去,走在他的旁边,道,“这也许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杜芫却道,“你错了,这其实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萧钦一想,哑然失笑。
确实如此,今天已经是新一年的第一天了。
得到萧钦的命令,对江天正的所作所为亦是深恶痛绝的萧爻很快返回了醉月楼。
刚进了醉月楼二楼,还在楼梯口,他就看到了正和几个官宦子弟行酒令,玩的不亦乐乎的熊韬平。
既然熊韬平在这里,那么江天正此刻在做什么,就显而易见了。
萧爻趁着很少有人注意自己,快速拉着老鸨窦娘到了她的房间。
窦娘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她心里肯定乐开了花。
有人找,就说明有生意,有生意,就有银子赚,她不可能不高兴。
熊韬平看到那两人进了房间就紧闭房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吃喝玩乐。
果然,每个人都不是圣贤之辈啊!
一关上房门,窦娘就整个挂到了萧爻身上,一身的脂粉味,浓郁到刺鼻。
“哟,这位公子是想做什么?要奴家帮忙不?”
萧爻一把拉下窦娘,露出袖子里的令牌,道,“公子有令。”
窦娘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收起脸上讨好献媚的笑容,低声问道,“公子有何事吩咐?”
“把‘正’字变成‘止’字。”萧爻表情风轻云淡。
窦娘稍稍一想,就想到了在隔壁的隔壁寻欢作乐的江天正。
“当然,我只是来问问你有什么一劳永逸、不留后患的方法,并没有其他事要你做。”萧爻补充道。
他完全可以直接一剑削掉那人的脑袋,但是那样做后患无穷,也许会引来很多后续麻烦。
窦娘知道了萧爻的要求,用粉红色的帕子掩着嘴唇笑着反问道,“公子难道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吗?”
萧爻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有法子了。
“当然知道,这里是温柔冢、销金窟。然后呢?”
窦娘巧笑倩兮,言语上却没有丝毫情感,反而带着几分温柔到让人心寒的阴森感。她道,“这里还是丧命所。”
萧爻道,“那就由你来吧,公子那边我会去说的。”
窦娘微微屈膝,福了一身,道,“那就多谢啦!”
萧爻走到房门边,侧头看着窦娘,脸上带着微笑,“记住,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窦娘又恢复了之前的献媚,整个人都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只是幻觉一般。
她道,“奴家省得,这醉月楼里啊,什么都不多,就是美丽的姑娘多,比如月弯儿,那可是出了名的温柔乡,公子就放心吧。”
萧爻点头,然后出了房间。
深含巷,杜芫和萧钦一路走一路游,终于回到了老头家。
看着门前已经被打扫过的积雪,杜芫又想起梧桐他们很久没有音信了,而且老头似乎很久不曾出现了。
还真有几分一去不复返的感觉。
这样想着,杜芫敲响了院门。
终于和公子再见,杜宁一直没有放下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了。
杜宁拉着杜芫问长问短,对宫宴特别好奇。
杜芫实在无奈,就道,“见了皇上得跪跪拜拜,行这礼行那礼的,等你能吃饭的时候,菜都冷了,而且只有菜没有饭。你说怎么样?”
杜宁一个劲地摇头,“不怎么样,一点儿都不好。”
这时萧钦走进来,身后跟着提了饭盒的萧汴。
“先吃点东西吧,从昨晚你就没有好好吃饭了。”
萧钦话音未落,萧汴已经把饭盒里的菜肴一一拿出来放在桌上了,还有一碗白米饭。
“你也一起吃呗?”杜芫问道。
萧钦看了他一眼,让萧汴去取碗筷。
萧汴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直接从饭盒里再拿出了一碗白米饭和一双筷子。
“萧汴你想的真周到,你看我都忘记做饭了,嘿嘿。”杜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萧汴把饭盒放下,道,“你又不知道公子他们会这个时候回来。我们出去买些菜吧。”
杜宁迟疑道,“但是我之前买了很多存货的啊……”
萧汴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往外走,“那就再买些新鲜的,多买些也好。”
“诶哈,那不是很浪费吗?欸,萧汴,你放开我自己走啊……”
院门关上,声音渐渐消失。
杜芫和萧钦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快吃吧。”萧钦给杜芫夹了一箸菜。
杜芫微笑道,“多谢。你也是,一起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突然想起昨晚被强硬的带回将军府的事,杜芫道,“老将军……嗯,很固执,很可爱。”
萧钦停下夹菜的动作,无奈道,“他一直这样,也许是因为以前发号施令管了,现在就是这么个固执强硬的脾气,改不掉了。”
杜芫看着他,眼神认真,道,“你也和他差不多。”
“我?”萧钦直接放下了筷子,“我哪里固执强硬?”
“比如此刻。”杜芫耸了耸肩。
“好吧,我们还是吃饭吧,要凉了。”萧钦拿起筷子,低头认真吃饭。
杜芫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下一瞬,却敛下了笑容,低声道,“萧钦,你总是那么多变,我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萧钦手上的动作顿住,把筷子再次放下,他伸手握住杜芫抬碗的手,低声道,“你不用忧心这些,你只需要知道,萧钦是绝对不会害你的,记住,绝对不会!”
杜芫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抬眸看着萧钦,待看到他眼里的认真和坚定,他绽开一笑,道,“嗯,我知道了。我会一直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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