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域回到东明苑的时候，谢音已经洗漱完毕，披了一件狐裘披风坐在桌案前翻着医书。

看到他进来，她抬起头，一眼就瞥见他血淋淋的手。

“大人受伤了？”谢音吃惊地放下手里的医书，站起身连忙迎上前。

她牵起沈域的手，入目血糊糊的一片，顿时一阵惊愕。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唤了碧玉送热水纱布等东西过来。

沈域静静地坐在那里，沉默看着她为自己处理。

有时候沈域也忍不住会想，她这样的温柔乖巧，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只是在演呢？可内心深处却早已知道，哪怕她是在演，他也这般心甘情愿地沦陷。

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就好，还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在这寒凉的秋夜，屋内氤氲的灯光透着一缕暖意。面前女子垂着头，发顶柔软乌黑，白皙秀气的鼻尖带着轻细的呼吸，柔软温暖的左手托住他受伤的那只手，右手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他伤口里的碎瓷一块块夹出来。

清理了碎瓷，洗净了伤口，又用白纱将他手掌一圈圈轻柔地裹住。

沈域黑眸深邃沉静，定定地凝视她半晌，完好的那只手忍不住抬起，抚上她的脸庞。掌心的柔软和温暖，让沈域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手有多么冰冷。

他猝然收回了手。

谢音仿若浑然不觉，只将那纱布最后打了个结，算是结束了。

又唤了碧玉进来，将东西都收拾带走。

两人躺下来歇息的时候，沈域灭了灯火，黑眸在暗夜里看了眼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好好的，乖巧端正地睡在里侧的谢音。

心想着，还是夏季比较好点。可这才入秋呢，离夏季还远着。不过冬季倒是不远，入冬地龙就要烧起来了，屋里热烘烘的，跟夏季也没什么区别。

-

晋王府。

夜枭坐在自己房间内，大夫给他包扎左臂上的剑伤。

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腰里佩剑，容貌艳丽的女子，抱臂靠在门框上。她美眸看着那盆里的血水，扫过夜枭手臂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柳眉挑起。“你最近这是撞了什么鬼？隔三差五就受个伤回来，这不像你晋王府第一护卫的风格啊。”

夜枭有些恼羞成怒，“谁知道是哪个神经病一直盯着老子，那几个人就跟疯狗一样，时不时就窜出来咬一口！”

“你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夜莺若有所思。这些人看着也不太像是要他命，每次都给他弄点伤出来，而且伤得还特别狠，都是见骨的深度。

这分明就是在消磨人。

“鬼才知道！”夜枭皱眉怒目。

他身为晋王近身侍卫，首要任务便是保护晋王，也会常常暗中帮晋王处理一些人。可基本他出手处理的，都没留活口。

要说得罪人，那得罪的基本都死了。他还真想不起是谁要找自己不痛快。

夜莺朝屋外望了望，明月空悬，夜色已深。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最近晋王挺奇怪的。他居然也去胭脂楼，而且也不带我们。”不带他们，说明都是私事。

夜枭不以为然：“男人总会有点需求，猎艳也在所难免。晋王也是个正常男人。”

晋王不仅有正妃，侧妃，西苑里还养了几个侍姬。不过最近西苑里的侍姬又忽然增添了不少人。想起这个，夜莺又道：“昨天西苑又处理了一个侍姬。”

闻言，夜枭皱眉低斥：“夜莺，你少管殿下房里的事。也不要肖想不该想的东西。记住自己的身份。”

夜莺脸色一僵，转而又轻嗤一声：“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敢肖想呀。我早没那心思了。”

西苑里最近不断地进新人，也不断地有人出去。都是横着出去的。

那哪里是侍寝，分明就是送命。

还好晋王叫侍姬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个侍寝的夜晚，被选中的侍姬都是战战兢兢，害怕自己走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法活着出来。

晋王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连夜莺都有些害怕他了。

原本对英俊的晋王有那么点情思，如今也被吓没了。

夜莺心有余悸地岔开话题：“谢音那边好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她是怎么回事？”

夜枭沉默了一瞬，才道：“感觉沈域似乎察觉了什么。最近不是到处都传闻沈域有个极为喜爱，长得丑丑的宠物，经常带在身边。那个就是谢音的小灰狗。”

夜莺一阵惊讶：“沈域发现了？那谢音还能活着？”

“也有可能只是怀疑，但是还不太确定。”夜枭也有些犹疑。“或者也许还没发觉，单纯只是喜欢那个宠物？”

夜莺嗤笑一声：“不会吧。那个小灰狗这么丑，也就谢音喜欢，沈域的喜好也这么奇特？”

“不知道。且再等一阵子看吧。”夜枭道：“前次宫里的中秋宴，殿下与谢音碰过面。如果有异常，她会跟晋王讲的。”

中秋一过，重阳佳节也转瞬在即了。

踏秋赏菊，登高祈福。

早起，谢音给沈域整理衣裳的时候，将一个装了茱萸的香囊给他佩戴在腰间，这是重阳的习俗，说是能驱邪治病。

沈域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精致的香囊，没有吭声。

“今日收到户部尚书夫人的帖子，邀我去赏菊，我要不要去呢？”谢音问。

沈域淡淡道：“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则不去。”身为丞相夫人，地位颇高，不用阿谀奉承巴结什么人。

谢音似是有些犹疑不定，只听沈域又道：“你总是呆家里会闷着，出去走走也好。”

谢音点点头。

沈域今日要跟皇上登高祭祀祈福，她一天都闲着。

稍微收拾了一番，就带着碧心和琥珀出门去户部尚书府赏菊去了。

户部尚书府的门前，车马熙攘。

谢音下马车的时候，户部尚书夫人倒是颇为热情地亲自上来迎接。大概是极为喜爱菊花，户部尚书府还专门有一个菊园，菊花品类繁多，还有不少珍品。

每年户部尚书夫人都会邀人来赏菊。

看到谢音走入菊园的时候，园中早到的人又瞬间安静了片刻。投来的目光中，惊讶有之，不屑有之，艳羡有之，极为复杂。

谢音活了两世，虽然短暂，但是心境早已不同。何况她本来就是个淡定坚韧的性子，完全不受别人的想法干扰，所以这些目光对她丝毫没有影响。

那些人大概看谢音一脸平静无波不受侵扰的样子有些来气，议论声都懒得压抑，就这么直接地传入谢音的耳朵。

“也不知道她清高个什么劲儿，谁不知道她耍了手段才赖上沈相的！”

“是啊，不要脸到极点。”

“沈相虽然迫于压力娶了她，但据说她完全不受宠。”

“是的。听说新婚夜都没洞房呢。”

“……真是个笑话。”

……

谢音听到这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拦住了跃跃欲试想上前呵斥的琥珀。

她怡然自得地将菊园里各类名贵品种细细品赏了一番，显得兴致极好。

那些议论的人，见她这样油盐不进，甚至还闲庭散步的姿态，只能暗啐一声：“强颜欢笑，装！”

然而下午的时候，只听一声：“沈相到——”

众贵女夫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惊才绝艳的年轻丞相亲自来接谢音。

轻裘缓带，峨冠广袖，俊美无双。沈相即使娶妻了，依旧是令无数女子向往的模样。

谢音见沈域来接自己，也是十分意外。甚至是极为开心。

她仰起脸看他，嘴角微微翘起，眼里尽是盈盈的笑意。

沈域垂着目光从她熠熠生辉的眼眸移到那嫩红微弯的唇上。

这一刻若不是周围环境不对，他有点想亲上去。

最终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声音柔和：“回家吧。”

众人心里忍不住错愕不已。

这是传闻中的不受宠？

直到回到丞相府的马车里，谢音的心情都还是不错的。

“怎么这么高兴？今天玩得很开心？”沈域见她一直在笑，忍不住又抬手抚上她的脸。

掌心里触到的肌肤，细腻温滑。

沈域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要收回手，却被谢音紧紧按住。

她柔软的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感受着那冰冷的凉意，然后仰起脸，乌黑的瞳眸直望着他：“大人……是生病了吗？”

沈域任由她贴着自己冰凉的手，沉默了良久，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谢音怔怔地望着他：“有办法治吗？”他似乎从来不将这些当回事，不看大夫，也没见他喝药。若有办法治的话，应该早就开始治了。所以谢音才如此问。

沈域盯着她看了许久，叹息一声：“暂时没有。”

谢音眼眶顿时一红。

她两世与他为敌，总想在他这里探到更多消息，可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他的命。

谢音并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沈域这个人虽然冷淡，但待她是真的很不错。

还有曾经那些缠绵温存的时光，酣畅淋漓的缱绻**，说要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

她抓着他冰凉的手，贴在颊畔，喃喃地道：“总会有办法的，对不对？”

沈域轻叹一声，冰凉的手指在她温软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淡声附和她：“嗯，总会有办法的。”也许会有吧……

谢音想起众人议论的话，以及这两个月左右沈域都没碰过自己，忍不住问道：“那大人是因为生病，才没有……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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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重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