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一箭射得真好。”
苏芜用袖子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再抬头时面上的狠戾之色已然褪去,只剩下由衷的赞叹。
萧泽却道:“不如你在京郊猎场那一箭。”
两人对望片刻,不禁回忆起往事。
京郊猎场初遇,于萧泽不过半月之久,于苏芜却已历经十数载春秋,覆上了一层经年的霜雪。
……
京郊猎场围猎一事,是由梁国公府世子沈廷文一手操办,苏府门庭煊赫,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应约而来的诸位公子,不仅是国子学的同窗好友,更是朝中官员的亲眷,更有甚者,是大晟顶级权贵的继承人。
比如苏嘉珩,比如沈廷文……
假以时日,这些人会如同他们的父辈一样,成长为大晟新一代的政权中心。
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聚会,而是拉拢人才、攀附权贵的重要交际活动。
不过这跟苏芜没有太大的关系,时人选官看中门第出身,他虽出身高门,却是庶子,若非有天大的机缘,很难有出头之日。
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留在京都成为嫡兄苏嘉珩的附庸,要么从地方县令,县丞等官职做起,终其一生也难以升迁。
苏芜对苏府没有什么认同感,也并不觉得自己理应为家族荣耀添砖加瓦---后世有人猜测苏相与苏家反目成仇,刀刃相向是因为年幼时身为庶子,在府中处境艰难,饱受凌辱,这个说法乍一看确实有理有据,也在当时广为流传,很多人都信以为真。
但事实并非如此,越是如苏府这样高门,便越看重礼节,哪怕只是府中的下人,也是很守规矩的。
苏芜虽不受重视,但也可以在家中私塾读书明理,也能学习骑射武艺,甚至得以入国子学读书,这是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子弟才有资格进入的学府。
他除了住处偏僻了些,月钱少一些,没办法继承家产或者通过家族人脉入仕,并没有受到什么“凌辱”。
恰逢初春,京郊猎场上草色初青,粉白的杏花缀上枝头,连绵的山丘在茫茫雾气中时隐时现,少年郎君们骑着骏马驰骋而过,当真是鲜衣怒马,风流倜傥,恣意无比。
苏芜跟着苏嘉珩来到猎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其实他们来得有些晚了,但有在京都盛名在外,有“玉郎君”之美称的苏嘉珩在,一出场便吸引了很多目光。
苏嘉珩自幼由苏屹川亲自教导,经常出入清谈雅集这类聚会,与名士谈玄论道。他才华横溢,品貌非凡,行事也颇有章法,在同龄人中尤为出众。
苏嘉珩早已习惯旁人的目光,只是微微点头致意便继续朝前走去。
沈廷文一见他便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道:“嘉珩,怎么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世子盛情相邀,怎能不来?”
苏芜随行在侧,听着两人嘘寒问暖,互相客套,他表面神情专注,其实已经在心里琢磨该怎样向苏嘉珩请辞,去猎场跑马了。
两人话音落下,苏芜正要开口,却见沈廷文揽过苏嘉珩的肩膀,笑道:“嘉珩,我刚在与诸位同窗比试箭术,你猜怎么着?”
苏芜见此情形,只好作罢。
苏嘉珩不着痕迹地拂开搭在肩上的手,从善如流道:“怎么着?”
“竟无一人能胜过我啊。”
“廷文箭术一绝,倒也不让人意外。”
沈廷文对这句恭维不置可否,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嘉珩:“可我一直觉得你更胜一筹,想跟你好好比试比试呢。”
这不像是切磋比试,更像是**裸的挑衅。
苏芜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一时也不打算离开了。
苏嘉珩问道:“既是比试,可有什么彩头?”
沈廷文哈哈大笑,“俗了不是,我刚赢了许多人,你如果赢了我,就是‘世家公子箭术第一’,这么响亮的名头,难道不比什么金银珠宝来得实在吗?”
围观之人太多,听见这话纷纷附和起来。
“苏兄,可不能让世子殿下这么猖狂下去啊。”
“对呀,得杀杀他的威风。”
“苏兄,我看好你。”
“苏兄……”
苏嘉珩不觉得这个名头有多实在,他的箭术不及他的文采,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胜过沈廷文,可这么多人起哄,已经由不得他拒绝了。
“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嘉珩应道。
沈廷文目的达到,也懒得故作姿态了,拿上弓箭便径直走入猎场。
苏芜跟着众人在旁围观,颇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猎场之上,侍从将兽皮靶撤下了,在众人疑惑的目光光中,十来个带着镣铐的囚犯走了上来。
竟是要以人为靶?!
苏嘉珩一向恪守君子之礼,对此颇不赞同:“世子,‘射’是君子六艺之一,当以修身、正己为目标,以人为靶绝不可取。”
沈廷文不以为意:“这些都是大理寺的死囚,反正是要死的,有何不可啊?”
“就算要死,也是按照大晟律法处死,不应该死在猎场上。”
沈廷文凑近苏嘉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好啦,别老是这么惺惺作态,看着让人恶心。”
说着将弓箭塞进他手里,一脸挑衅:“要是怕了,就赶紧认输。”
一共十五个囚犯,每个人头上都顶着约莫半个拳头大小的果子。
比试规则也很简单,苏嘉珩和沈廷文各有十支箭,谁射中的果子多谁便获胜。
十五个果子对上二十支箭,只需抢先射中八个便算赢了。
随着一声令下,比试正式开始。
一旁围观的众人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苏嘉珩与沈廷文几乎同时射出第一箭,两支箭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却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眼看着其中一支箭就要射中囚犯的胸口。
就在这时,第三支箭携破风之势将其击落下来,它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细微的偏移,转而射中了另一个囚犯头顶上的果子。
这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那射箭之人该有多么缜密的计算,多么精妙的箭术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样貌俊朗,身姿挺拔的少年正缓缓收起弓箭。
正是苏芜。
在场之人大多是国子学的同窗,有人认出了苏芜,转而和身边的同伴交头接耳。
苏嘉珩也收起了弓箭,对着沈廷文道:“依我看,这场比试不用再继续下去了吧,‘世家公子箭术第一’理应是我五弟。”
沈廷文面沉似水,语气森然:“哦?你什么时候有个五弟了?”他对苏芜没什么印象,看见苏嘉珩身后跟着个人,还以为是苏府旁支呢。
身侧的侍从适时附在沈廷文耳边低语了几句,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大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个贱婢之子啊。”
沈廷文转身看向苏嘉珩,疑惑道:“嘉珩怎会与这样身份的人称兄道弟啊?”
“世子慎言,苏芜的母亲虽是妾室,但也入了我苏家名册,有名有分,不是你口中的“贱婢”。更何况已过世多年,君子不语逝者是非。”
苏嘉珩说这话,倒不是为了维护苏芜,只是同为苏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沈廷文将苏芜从头扫到脚,目光轻蔑:“那也不过是个庶子,我跟嘉珩比试,他插什么手,就算箭术尚可,也难登大雅之堂。”
言下之意,若是承认这样一个人是“世家公子箭术第一”,在场诸位该如何自处啊?
虽然沈廷文没有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但显然大家都领会了这个意思。
苏芜觉得好笑,这些整天讲究身份的世家公子,除了身份,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吗?
苏芜深知门第出身是难以逾越的鸿沟,也不觉得这个“名头”有什么价值,只是看着众人说笑几句,就要默契地将此事揭过。
“慢着。”
突然,一道清丽的女声从看台之上传来,那女子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是宫廷女官常见的打扮。
沈廷文,苏嘉珩之流显然认识这位女官,他们的目光忍不住移向看台,帘幕遮挡看不清其中身影,但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不知是何时到的,为何如此低调,又看到了多少?
女子走下看台,向沈廷文出示手中的玉牌。
那块玉通体洁白,色泽柔和温润,其上镌刻着一个“烨”字。
太子萧泽,字玄烨。
这下连苏芜都知晓其中利害了。
那女子名唤南乔,是太子身边的女官,只听她沉声道:“殿下有令,今日这场比试,是苏芜苏公子胜了。”
沈廷文点头称是,众人也纷纷表态,称赞苏芜箭术卓绝。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沈廷文作为东道主,已经准备上去行礼问安了,一时也顾不上猎场的事了。
苏芜朝苏嘉珩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这个小插曲过去,场上的气氛又热烈起来,毕竟不是谁都有资格面见太子,跟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干系。
苏芜趁机跟苏嘉珩说了一声,转身便去猎场挑了一匹合心意的马,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苏芜不知道的是,看台之上的那个位置视野极其开阔,几乎将整个猎场尽收眼底。
萧泽在与人攀谈的间隙中,一直默默观察着他。
背景参考魏晋南北朝。
作者水平有限,具体细节勿考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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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贱婢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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