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惊鸿一面

斜阳西坠,霞光万丈,将半边苍穹染成丹砂般的赤红色。众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苏芜也随之离开猎场,他正打算去寻苏嘉珩一同回府,却被人拦了下来。

南乔站在拐角处,抬手向苏芜行了个礼,道:“殿下有请。”

苏芜连忙回礼,迟疑地问道:“殿下所为何事?”

“公子去了便知。”

苏芜心道:那要是我不想知道,难不成还能不去吗?

不去是不可能不去的,太子显然因为方才那一箭对他颇感兴趣,这于苏芜而言并非坏事。

他出身不显,全无根基,恰如地上的尘泥,京都贵胄们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可苏芜是不甘心的,他绝不愿意将自己的生死交由他人决断。

太子为他解围,想必是有所图谋,无论怎样,这都是他的机会。

南乔在前面引路,苏芜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无言,只有脚步声在耳边悠悠回荡。

东宫的车辇停在猎场外,周遭除了护卫,还有不少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南乔领着苏芜穿过人群,一下子便成为众人的焦点。

苏芜在车辇前站定,端正地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明黄色的车帘微微晃动,从缝隙中探出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来。

苏芜看着那只手在空中微微勾了勾手指,然后又收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退下还是让他凑近一点?

见此情形,南乔轻咳一声,微笑道:“殿下让你上去。”

苏芜愣住了,邀请他人同乘,代表两人之间关系亲近,融洽,若是位高者邀请位低者,则是一种礼遇,同时也暗含拉拢之意。

说不紧张是假的,苏芜缓缓走上前去,他手心沁出细汗,周遭或探询,或不解的目光让人难以忽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揭开车帘,本想偷偷观察一下太子的神情,又觉得有些冒昧,就一直低着头。

车辇内的空间十分宽敞,能容纳七八个人还有余,摆设精巧华贵,清幽淡雅的檀香氤氲开来,仿佛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祥和之中。

苏芜低着头,只能看见太子缂丝长袍上忽明忽暗的金色绣纹,似缓缓流动的星河,又似倾泻而下的日光。

苏芜捞起衣摆,双膝落地,对着太子叩首行礼,姿态恭谨:“见过殿下。”

一声轻笑自上方传来,那笑声如美玉相击,清脆悦耳,如仙乐绕梁,婉转悠然,那么柔和温润,又那么雍容华贵,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苏芜突然很想抬头看看传言中钟天地山水之灵秀,龙章凤姿,貌美惊人的太子殿下究竟是何模样。

“不必多礼,起吧。”这声音如他的笑声一般清透悠然,令人沉醉。

苏芜如愿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温和沉静的眼眸。

该怎么描述这一刻的惊艳呢,大概是此后经年,见山川湖海,见日月星辰,见风花雪月,见这世间一切瑰丽恢宏的美景,都会让他想起这人的脸容。

苏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只觉得目眩神迷,整个人都不怎么清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就这样盯着太子看了很久。

“殿下……恕罪,我……臣、臣无意冒犯。”苏芜慌乱地低下头,甚至连话都说不明白了,他从未如此失态过,本想再解释几句,但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作罢。

滚烫的温度从苏芜的脸颊蔓延到脖颈,这让他手足无措,几乎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萧泽颇为惊奇地看着刚刚在猎场拉弓策马,气宇轩昂的少年露出无所适从的神情,他轻声安抚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入宫做我的伴读?”

苏芜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心神不定,根本没听清楚萧泽在说什么,他胡乱地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殿下说得是。”

“我是问你,愿不愿意入宫做我的伴读?”

苏芜有点意外,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才正色道:“臣荣幸之至。”

以萧泽的身份,培养亲信,扶植势力都是必须的,但大多数人只能算他的拥趸,真正能侍奉身侧,让他记住姓名的寥寥无几。

伴读虽不是什么重要的官职,却能与太子朝夕相处,若太子登基,作为近臣,凭借着这份情谊,在朝堂之上谋得一席之地易如反掌。

萧泽微笑着道:“此处没有旁人,你也不必如此拘谨,不若坐下来一同饮杯茶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芜这才缓缓走上前去,自案上取来茶具,用沸水细细地烫过茶盏,而后将茶叶放入盏中,他手腕微转,沸水便自茶壶中缓缓冲入,初时只注半盏,让茶叶在水中舒展翻滚,浮沫浮起时,再轻轻撇去。

车内没有侍从,苏芜自然不可能让太子殿下亲自给自己沏茶,那便只能由他来做了。

稍候片刻,苏芜再将沸水续至八分满,水汽袅袅间,茶叶在盏中浮沉,他原本紧张的心绪也随之平静下来,最后将琥珀色的茶汤倒入杯中,双手递与萧泽。

茶道算是世家公子的必修课,这一套动作由苏芜做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萧泽抬手接过茶杯,白雾缭绕,氤氲在他柔和的眼眸中,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道:“多谢。”

“殿下客气了,该是我谢殿下才对。”

萧泽问道:“哦?谢我什么?”

苏芜回道:“谢殿下在猎场替我说话,谢殿下赏识让我入宫,也谢殿下的好茶。”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还是要多谢殿下。”

一盏茶毕,萧泽掀起车帘,示意护卫启程。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苏芜惊道:“殿下……这?”我还没下去呢?

萧泽看向他,语调悠然:“今日无事,我送你回去吧。”

“那……多谢殿下。”

两人没再说话,萧泽靠着车壁,他打量的目光洛在苏芜身上,就像在猎场看台时那样,不过那时隔得远,他只能看见少年射箭骑马时游刃有余的姿态,看不见他的神情。

如今同乘一车,他觉得苏芜好像有点“呆”,才这么一会儿,已经看着他走了两次神,道了很多次“谢”了。

他看出苏芜好像又紧张起来了,笑着问道:“你名字里的‘芜’是哪个字?”

“回殿下,是‘平芜尽处是春山’的芜。”

车内寂静无声,另一个人的气息便格外明显,苏芜实在是没办法坦然面对萧泽的打量,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因为害怕自己会再次看着萧泽那张俊美的脸出神,他一直低垂着眼帘,强行集中注意力,不去多想。

他从未有一刻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几乎度日如年。

“平芜尽处是春山。”萧泽重复了一遍,道:“天地浩渺,意境深远,倒是很适合你。”

苏芜想脱口而出一句“多谢殿下”,又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说了很多次了,话到嘴边匆忙咽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好在萧泽没有追究,“我见你弓马娴熟,想来武艺超群,但东宫授课的先生大多是讲些经史子集,文章策论,你可还能应付?”

苏芜思索片刻,中规中矩地答道:“我自知资质愚钝,于文墨一道算不上精通,但国子学的课业完成得尚可,想来不至于给殿下丢脸。”

“如此甚好。”

又穿过几条街道,苏芜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苏府的轮廓,顿时如蒙大赦,忙起身向萧泽行礼告退。

苏芜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他与萧泽年龄相仿,虽然这人是一国储君,身份高贵,但也不曾以权压人,一直都是温柔随和的模样,为什么会给他这么大的压迫感?为什么他会紧张到无所适从?

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身居高位的朝中重臣,但从未有人能让他这般慌乱失态。

车辇停在苏府门前,苏芜正要下车,却被萧泽叫住了。

“等一下。”

苏芜疑惑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替我向尚书令问好。”萧泽看着他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哑然失笑,打趣道:“还有,下次见面别这么拘束了。”

苏芜只能点头:“好。”

等回到院子,苏芜才慢慢平静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就他面对萧泽时的这个德行,他怎么做太子伴读?

有萧泽在他旁边,他能好好听先生讲课吗?或者说,他刚刚那句“想来不至于给殿下丢脸”能收回吗?

比起太子伴读一片光明的前程,苏芜觉得自己首先要克服的是面对太子时不由自主的紧张。

毕竟一国储君怎么会让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伴读长久地跟在身边,看久了怎么着都会腻的。

夜色渐深,苏芜抬头看向高悬于天边的明月,白日里的燥气已经褪去,夜风拂过脸颊时带着点草木的清香,他的思绪因为萧泽飘忽不定,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皎洁的月光轻轻覆在院墙上、树梢间,连地面的杂草都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苏芜突兀地想起萧泽那双温润含笑的眼睛。

“平芜尽处是春山”出自欧阳修的《踏莎行·候馆梅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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