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开了门,身上穿的的确是宫中的服制,看上去应是东宫里的公公,他手上捧着两个叠起的漆木盒,几步走到桌前,恭恭敬敬放下:
“这是殿下为两位小姐准备的一点微薄赔礼,不成敬意。”
楚月安颔首应下,见他屈身欲走,连忙叫住他:
“公公且慢。”
公公身形微不可察顿了顿,堆起笑:
“不知楚小姐可还有什么疑惑?咱家知无不答。”
楚月安见他神情有异,心中有了几分猜测,正想刺探,沈逢秋先开了口:
“外头日光正晒,公公从宫中找到此处,怕已是口干舌燥,正巧,我这一壶新沏的松萝茶晾得差不太多,公公不如坐下尝尝,也好为我们介绍一番这盒中之物?”
楚月安轻轻挑了挑眉,余光飞速瞟了她一眼,这沈逢秋......
有她这位京城第一才女开口作邀,想来这位公公不好拒绝,犹豫半刻,还是点头应下。
掀开顶上的盒子,往里一看,楚月安心头的疑惑才稍稍放下了点。
若是这个东西......倒也确实适合在此时此刻送过来。
据传,这是前朝年间苏州“玉茗堂”戏班专属的排演底本,经战火流离,如今只剩这孤本,而这孤本所载,则是当年戏班班主与编剧的改戏实录。
这份礼,可不就正贴合了他们当下所处的听玉楼?就连方才他与沈逢秋闲聊,还提到了一嘴玉茗堂,而眼前的残页,可不就正送到了人心坎上?
饶是楚月安,也被陆景辞这份投其所好细致入微的体察所触动,尽管他并非真戏痴,还是藏不住笑意,手在封皮上轻轻抚过:
“殿下用心至此,月安倒是受宠若惊,劳烦公公回去禀报殿下,改日将军府定会回礼。”
“是,是。”公公尝了口茶,点头答应,说着便要起身,被沈逢秋伸手按在他腕上:
“公公这便要走,岂不是不给我面子?”说着,素手提起壶把,徐徐斟满:“饮茶当满三杯,公公,请。”
楚月安见状,颇带深意去看沈逢秋,恰对上她同时看向他的眼睛,一时间,两人心意相通,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桌上剩下的那漆木盒。
公公坐不住了,额角冒汗:“三位小姐,咱家宫里头还有些杂事,不如......”
楚月安倏然起身,伸手一揭盒盖,看清盒中之物后,脑中一懵,愣在原地。
沈逢秋比他先认出来那是什么,同样惊讶非常:
“这是...三皇子的玉令?”
唯有作为“礼物”主人,却对此一无所知的吕柚宁在状况外:“怎么了?这个玉牌挺好看的呀。”说着,伸出小手欲拿,被反应过来的楚月安一把抓住,又猛地将盒盖拍落,侧目,冷声:
“殿下所赠,怎会出现三皇子之物?还请公公,为我们几人解惑了。”
公公额角冷汗如雨,见到那玉令同样惊异非常,迟疑半晌,终是在楚月安极具压迫的目光下,“砰”一声,跪倒在地。
原来,陆景辞一开始为吕柚宁准备的,是一把小巧的和田玉如意。
太子虽已在宫外立府,许多财物却还留在东宫的库房。公公奉了命从宫中取物,出来时碰上三皇子派来的下人,对方塞了好些银钱,请他办事。
公公一听,只道是要换件礼物而已,他想着反正也没人知道盒中原本是什么,而换下来的玉如意还能收到自己囊中,欣然同意。如今看来,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三皇子派人换进去的,竟是他身为大衍皇室皇子身份的令牌。
这类贵重之物,旁人一眼便能瞧出端倪,若是真私下送给了吕柚宁,而小柚子又不懂这令牌含意,欢欢喜喜将它戴着出门,不出半刻,便会有人将她拿下,接着告她一个偷窃皇室之物的罪名。
楚月安越想,面色越是发青,好一个陆景贺,竟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来,要是今日没有沈逢秋特意带他来听玉阁,没有太子殿下有心让公公直接将这礼送来,恐怕他们到死都得被蒙在鼓里。
“月安姐姐……我疼…”吕柚宁细微的轻哼声唤回了楚月安神志,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方才他想得入迷,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竟是将吕柚宁手腕一圈攥得发了红。
他立即松开了手,半弯下腰去,轻轻揉了揉红肿的那处,心里对小柚子更可怜了些:
“乖,我给你揉揉,很快就不痛啦。”
吕柚宁眼角含泪,乖乖点头,还不忘鼓起脸颊,自己往自己手上吹风。
楚月安一顿,忽地想起吕柚宁小时候的事来。
那时小柚子不过四五岁,走路还不算利索,嬷嬷一时疏忽看管,小柚子自己看到了坐在凉亭里对弈的楚暮河和楚月安两人,便咿咿呀呀着朝花园里走。
将军府庭院之间门槛颇高,她又走得急,没几步就“啪叽”一声摔倒在地,真巧在凉亭边上不远处。
对弈的两人这才回神,楚暮河彼时不过十岁,身手却矫健无比,一个猛子蹿去,便将吕柚宁拉了起来。
小柚子自己把自己摔得七荤八素,被大她六岁的楚暮河一把搂在怀里,低头一看,膝盖上红了一大片,当场“呜哇”一声嗷嗷大哭。
楚暮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手忙脚乱,将人放下也不是继续抱着也不是,好在嬷嬷终于赶回来接手,将人跑进凉亭底下,他这才转身跑回房找来药膏。
几人围在她身边小心伺候,楚暮河估计是见她哭得太伤心,忍不住低声去哄:
“别哭,别怕,伤口吹一吹,很快就好了。”说着,鼓起腮帮子,朝着膝盖处的伤口吹了好几下,被小小楚月安在一旁捅了一胳膊:
“二哥,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哄小孩家家的玩意了?”
楚暮河涨红一张脸:
“你也说是哄小孩了,你个小屁孩管什么?”
……当时他回了什么?
楚月安摇摇头,回神。
他移开视线,轻轻拍了拍吕柚宁肩头:
“没事,这个礼物不好,待会我和逢秋姐姐带你买别的好不好?”
吕柚宁嘟了嘟嘴:“你上次说要给我买新衣服也没买……”
楚月安失笑:“你还记着这个事呢啊?好好好,我现在就带你去,现在去,好不好?”
吕柚宁这才勉勉强强犹犹豫豫,插起腰,点一点头。
沈逢秋在那头则提醒道:
“柏舟,那这礼…”
楚月安一收表情,朝外唤:
“春鹊。”
春鹊听到声响,很快开门进来,然而楚月安观她神色,似乎有别的话要对自己说,当即主动上前几步站到她面前,隔开身后几人视线。
他面上却是伸手往旁一指向公公,对春鹊吩咐道:
“此人调包殿下亲赐之物,私收贿赂,罔顾法度,你差两名楚府家丁将人与物一同押送回太子府,说明事宜,全凭殿下作主。”
“是。”春鹊躬身,抬袖的瞬间将一纸秘文塞入楚月安手中,“奴婢这便去办。”
很快那名公公兼装有三皇子玉令的漆盒都被人拿了下去,楚月安松了口气,坐会位置上,给自己灌了口刚才沈逢秋给他倒好的凉水,趁着低头的空隙瞥了一眼手上的纸条。
这一看,楚月安手腕一松,指尖脱力,茶盏便摔倒地上落了个粉碎。
“怎么了?”沈逢秋时刻注意他情况,见状急声询问。
楚月安咬了咬后槽牙,真是要命。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一纸秘文简短,字迹狂草,足见写字之人的着急慌乱:
朝堂有变,顾相欲擢程岳代谢青,国子监众生有异,速归。
——林彻。
谢少室你疯了吧?就程岳那半桶水能比得过我三朝太傅谢乐知学富五车才华横溢的长孙谢青?
不对,其实他不是疯了,是傻了吧?跟他一起洗了个春湖冷水澡把脑袋泡坏了,说的话也变成了胡话,做的事也变成了糊涂事。
楚月安简直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又或者说他今天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事给气坏了,完全没意识自己这其实不是在夸谢青而是在夸谢乐知。
眼见着他一张脸神情变幻莫测,连吕柚宁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捏捏他指尖:
“姐姐,我们还去不去买衣服呀?”
这个时候他又不得不称赞沈逢秋的察言观色来:
“柚宁,”沈逢秋柔声唤她,“方才那件事应该需要你的月安姐姐亲自去处理一下,待会不如我带你去吧?雍都还有几家不错的成衣坊,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楚月安低头看她,心情忐忑,他不爱食言,答应的事能做尽做,却不想屡屡失约于吕柚宁,甚至上一秒刚承诺下一秒就要反悔,实在是满心惭愧。
他倒也不是不能陪完吕柚宁再回府,事情发酵总不会那么快,只是既然知晓了这事,心里不可能不一直记挂着,届时免不了玩也玩不尽兴,又怕半途有什么别的变故,出了差错。
出乎意料的,吕柚宁很是平静,见沈逢秋这么说,自己松开了握着楚月安手指的手,脸上神情也平淡许多,眼神清明,少了许多平常的软弱。
她微微仰头去看楚月安,仿佛像在向她求证,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月安姐姐真的不去吗?”
楚月安心里稍微觉得她神情不对,但又说不上太奇怪,加上心里着急,没说话,略点一点头以作答。
吕柚宁:“……好吧,我明白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扬起一个笑:
“那姐姐先去处理事情吧!我和逢秋姐姐先出去玩,下次再带你!”
楚月安松口气:“好。”
带着三折残页离开听玉楼,楚月安飞快回了楚府,而在书房等候他的,是写下秘文的林彻,和......
国子监祭酒,谢青。
安安:完蛋了顾少室把脑子泡坏了大衍药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盒中之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