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次交锋

有一瞬间,楚月安在心里从上到下问候了一遍顾少室的列祖列宗。

想他千算万算,居然没想到顾少室给他找的“如意郎君”,竟是他自己啊?京中不是传言他不近女色甚至可能有龙阳之好吗?!

他忍不住往地上跪着的顾少室身上剜了记眼刀,接着微动脚步走出桌案,对着堂上陛下盈盈一拜:

“臣女与丞相素未相识,今日求娶实属突兀,望陛下三思。”

陛下尚不及反应,顾少室倒是先收了动作,转头看他,温温润润开口:

“臣与小姐虽素不相识,但多年来听闻小姐芳名,可谓是心向往之,今日一面更是难掩情思,唐突了小姐,万望海涵。”

他脸上神情真挚极了:

“言心悦小姐,字字发自肺腑,绝无虚言,只望小姐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想得美。

楚月安冷眼,只低头看着堂中地毯,不发一言。

陛下显然对眼前情形有些棘手,想来也是,顾少室如今捏着朝政大权,他怎么说也得顾忌一番,楚月安背后的将军府又摆在那里,不可忽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陛下当得颇为失败。

席上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各有所思,便在此时,坐于右侧仅次于顾少室的一名中年臣子站起身来,躬身,俯拜谨言:

“臣以为,顾丞相多年来一心朝政,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又与楚小姐家世相配,可谓天作之合,臣恭请陛下允准。”

楚月安心中一紧。

有一就有二,不到片刻,便又有人接着道:

“臣观今夜丞相与楚小姐相谈甚欢,虽无旧交,却如相见甚晚,臣恭请陛下允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俩相谈甚欢的??

“臣周通霖,恭请陛下允准。”

“臣程岳,恭请陛下允准。”

“臣等恭请陛下允准。”

顾少室朝堂声威可见一斑,这一拜,堂中便乌压压在站了一片人,不知道还以为要逼宫劝陛下退位呢。

楚月安心中吐槽,反倒安了心。

果然,如他所料,下一刻,陛下一甩袖子,摆摆手:

“都给朕起来!别人的婚事你们瞎操什么心?”

“此事容后再议!”

接着又对楚月安和颜悦色:

“月安,今夜委屈了你,改日我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守礼的小子。”

不等他回话,陛下看都没看跪在地上的顾少室,或者说想看但没敢看,扬声喊道:

“赵德禄!摆驾回宫!”

一场荒唐的宫宴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临走前顾少室拦他,言辞恳切请他明日去百味楼,要“给楚小姐赔罪”,被冷脸了一个晚上的楚暮河伸手拦下,难得刺了他一句:

“顾丞相未免太给自己面子了。”

楚月安本想自己解决,倒是没想到二哥会替自己出手,心中隐隐有被维护的高兴。

看顾少室一副隐忍不发还要装作谦谦君子,楚月安郁闷了一整晚的心情难得好了点,竟没忍住笑出了声,一时间,两人皆转头看他。

“二哥。”楚月安面上仍在笑,却是摆摆手,示意他要单独和顾少室说话,楚暮河冷哼一声,抱臂走到一边。

几人最早离宴,走的是宫中主道,此时已经可以见到有陆陆续续的朝臣从殿中走出,朝他们这里张望,还有一两位楚月安看着很是熟悉,回想来应是在宴席上为顾少室说话之人。

他走至顾少室面前,堪堪在他身前三步停下,抬头,正对上视线。

平心而论,顾丞相生得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垂眸时若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瞳仁凑近了看是如徽墨一般的乌黑色,鼻梁挺直却不凌厉。

往下看,他唇线柔和,唇角总习惯性地微微上扬,看人时总像含着三分笑意,七分暖意,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君子如玉”。

可若如楚月安这般凑近细看,便会发现那笑意太薄,一双桃花眼里纵含情脉脉,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默然。便是有心摆出十分情意示人,也假得虚有其表,让人瞧着一碰即碎。

楚月安稍有走神,没意识到顾少室也在借着这个时机细细看他。

远看不觉,细看便会发现,楚月安虽身为“女子”,容貌看上去倒是比顾少室要凌厉许多。

他眉骨生得略高,眉峰挑得极准,如笔锋般斜刺入鬓,一双丹凤眼眼尾收得尖锐,眼型是利落的上扬弧度,右眼眼睑靠近眼尾处,还有一颗不仔细看注意不到的红痣。

他瞳色同样极深,如淬了寒的墨石。鼻梁高挺,山根处线条清晰利落,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和,骨相极美。只是偏生唇色苍白,唇线抿得较紧。

他惯来不笑,看上去生人勿进,此时虽带着三分笑意,尤让人感到凉薄疏离。

“顾丞相。”楚月安道,他嗓音在晚间冽冽冷风中被吹得愈发虚薄:“‘入界宜缓’,太傅不曾教过你么?”

顾少室面上神情微动。

不等回应,楚月安飞速退后转身,快步走到楚暮河旁边,拍拍他的肩:“走啦,二哥。”

顾少室抿了抿唇,抬眸,紧紧盯着楚月安离开的方向,直到后方他的贴身侍从松竹追上来了也没有发觉。

松竹:“公子,今夜您的举动也太突然了,顾家几位族老方才便传人来唤您呢,您看今夜我们是回丞相府还是去顾府......?”

“回府。”顾少室冷道,紧接着收回望去的视线,拂袖转身,跨上回府的马车。

而另一边,楚月安心情颇好。

他只要一想到,顾少室会因为他方才那句话辗转反侧冥思苦想,甚至于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楚月安心里就一阵痛快,甚至于今晚上的憋屈都烟消云散。

爽,实在是太爽了。

而他提到的这位太傅,自然就是谢乐知。

谢乐知乃前朝太傅,十数年前被当今陛下指派去做太子、也就是陆景辞的老师,然而谢乐知在任不过三月,便称自己年老体衰恐难胜任,上请告老还乡,陛下挽留不住,便任他去了。

后来谢乐知游历到梧州,在子湖边上遇到小小年纪沉稳钓鱼的楚月安,惊叹于他的定性,一时兴起收了他做徒弟,这一教便是八年。

其实当时是睡着了的楚月安:嘘。

后来他从谢乐知口中得知,在他之前,谢乐知还有一个教了不到半年的“大徒弟”,可再细问是谁,谢乐知却不肯言明,只叫他自己猜。

于是乎,去岁上京之前,两人打了个赌,若是楚月安猜中这位“师兄”是何人,以后下棋便都先让他三子,若是未中,下次回来,就得老老实实把没抄完的兵法老老实实抄完。

至于结果?

“位高险峻,棋风稳健,不冒奇险,善谋全局……”。

“月安,在念什么呢?”楚暮河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楚月安笑笑:“我在想师父给顾少室写的‘判词’。”

“判词?”楚暮河显然没听懂。

楚月安便将这事挑着和他讲了,不过特意隐去了一句,也就是当时谢乐知说完这话后又习惯性地数落他:

“他虽在我手下受教不过一年,但我观他才能绝非池鳞,如今他光芒初显,又能果断藏锋,比之你可以说是稳重太多,悱之,你端该叫他一声师兄。”

悱之是谢乐知赠他的小字,先生知他男子身份,取“不愤不启,不悱不发”意,意在纠一纠他贪险冒进的坏毛病。不过及笄礼所用的女子表字却是先生给他沽的另一个词,在此按下不表。

不费吹灰之力,楚月安几乎是到了京城便知道谢乐知说的人是顾少室无疑,毕竟也找不出第二个“位高险峻”之人,但说后半句......

藏锋?

你说谁?顾少室?

反正他是没看出来。

谢乐知还想让他叫师兄?他才不叫呢,谁爱跟顾少室认亲谁去,他才不要和奸臣同流合污。

“阿月?阿月?”

楚月安眨眨眼,回神,楚暮河见他看向自己,松口气,眉心微微皱起,有些担忧:

“月安,你是不是刚回京还有些疲倦?最近几次叫你都在走神,若是身体不适,还是多多在府修养得好。”

“明日我要进宫看望太后,你便留府休息吧。”

楚月安先是随声应下,忽然一顿,说道:“不对。”

“怎么了?”楚暮河正被手中两月堆积下来的京城头疼,闻言立马放下卷宗看他。

“太子殿下如今正在太后娘娘身边侍疾吧?”

楚暮河点点头:“照理来说应是,入寺任谁也能看得出是殿下打的幌子,依殿下与太后的关系,更大的可能是在慈宁宫。”

楚月安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来:

“二哥,明日晨,我也能去吗?”

楚暮河:“自然可以,只是......”他眉目间染上几分忧愁,“月安,顾丞相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楚月安本没想清楚顾少室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刚才回想了一番太傅的提示,忽然就想通了。

以顾少室的心计,不可能猜不到自己这场请婚不会得陛下同意,可他还是这么做了,这就说明,他要的不是那个结果,而是这件事本身能带来的影响。

顾少室横插一脚,也许是早已查探出陛下有意指婚他和太子,有意破坏。但同样的,顾少室本没必要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达到这个效果。

找两个合适的世家子弟做挡箭牌,最温和最妥帖不过的选择。

楚月安不敢说完全了解顾少室的性子,但他十分清楚像他这种从小在内宅弱肉强食、虎狼之争长大的庶子,会是什么样的为人处事。

楚月安和顾少室二人虽都是庶出,却大不相同。楚月安生母是将军府上唯一的侧室,他也是唯一的“独女”,自小锦衣玉食长大。

可顾少室不同,吏部侍郎顾健庭,也就是顾少室的生父,年轻时是出了名的风流子弟,府上小妾通房数不胜数。

虽顾少室的生母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林氏二小姐林知遥,且林氏的大小姐林知意还入宫成了皇后,却可惜这两姐妹都是薄命佳人,皇后诞下死婴难产而死,妹妹林知遥生下龙凤胎,没多久亦随长姐而去。

可想而知,一个失了生母的不受宠的庶子,能在偌大的顾府打拼到如今的地位,靠的可不是现在这幅温温润润的面皮。

顾少室必然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谋常人之不可谋,行事要三思而后动,观局要算一而知十,怎么想都不会做出今晚这番兵行险招之事,这既不符合他的性格,也与谢乐知的判词有违。

因此楚月安猜想,顾少室应是做了两手打算。

一来,如果他这位将军府三小姐是个好拿捏的,便如前言找几个世家子弟,让将军府权势不至于因此威胁到他,又能满足陛下的制衡之意。

二来,就是如果楚月安是个不好对付的硬茬,他也能立刻做出反应——也就是直接拿自己的婚姻与楚月安绑在一起。

这样一来,虽然陛下不会同意,但同样堵死了陛下主动去提太子殿下与楚月安的婚姻之事,同时还能打压京中其他世家对将军府权势的念头,可谓是一石三鸟。

这步棋虽险,对于顾少室而言,确实是保全了自身又顾全了大局。楚月安一时下意识想夸,末了想起这人是顾少室,撇了撇嘴,叹了口气。

因为顾少室此举彻底让楚家丧失了主动权,如今楚月安走到哪都带着这场与顾少室“悬而未决”的姻缘,又怎么如一开始所想的一般,借其他世家之手,搅乱这池浑水?

除非——

除非他主动找上太子。

甫一想清,楚月安回神,稍一点头:

“暂且有几分对策,兄长不必忧心。”

“你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楚暮河回他,伸手过来给他理了理他膝上毯子。

“离府还有段距离,你再休息会,到了叫你。”

“好。”

安安:师兄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叫师兄的

柿子:她怎么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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