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槿川书院休假日,上完两堂早课才算解放。学子们打着哈欠出了释卷楼,寒风冻人,直刺入灵魂的冷颤,狠狠打了哆嗦,仅存的睡意被粗暴驱散,头脑无比清醒。
三言两语兴致勃勃提起昨日玄院在春景花汀举办的四景会。
比风传播更快的是人言。人言如流水,流过书院各个角落,听得人们心神向往。
“早知裴夫子有大才,不过十五岁棋力就能与薛夫子不相上下,这哪是一个‘厉害’能说清的?”
“怎么是不相上下?是碾压。薛夫子自己都承认棋道远不如裴夫子!一炷香而已就输得心服口服,想那薛夫子棋道八品,裴夫子轻轻松松赢了他,棋道至少在九品了。”
“何止如此呢。我听表姐说,裴夫子为卫小郎君镇场,一道困杀之局‘镇’得谢夫子当场口吐鲜血。且不说裴夫子,甲班的卫小郎君也甚厉害,与谢夫子对弈仅输三子,这样的成绩,想当年咱们谁能做到?”
“莫要想当年了。”那人耿直道:“便是今岁也做不到呀。”
谢夫子棋道七品上品,黄院学子里面棋道五品已是巅峰,如今出了个九岁便能与谢夫子一战的天纵奇才,真是教人没脸。
话说到这,诸人不禁面露羞愧。
在寒风中走了一刻钟,又有人道:“裴夫子是甲班守业夫子,有她为卫小郎君镇场,场面赢得甚是漂亮。”
“欸?还能怎么漂亮?倒是说清楚啊。”
……
其他班的学子议论纷纷,黄院甲班,卫悬祎前脚迈进学堂就被乌泱泱的同窗围住。谢绪急忙伸开手臂护着,免得小郎人小,被推搡倒地。
昨夜他在谨思室罚抄,夜深方回寝舍,那时他的小舍友赴会归来睡得正香,他不愿将人吵醒,洗漱后自也倒榻睡下,睡得不安生,满脑子都被好奇心挤占。
一觉睡醒,来学堂的路上他有好多话要问,只是想到进了学堂小郎还得重复一遍,免得她说得口干舌燥,一味忍着。他能忍,其他同窗哪忍得了?
光来时听其他班同学说的那几句就勾得他们抓耳挠腮,心痒得要命。听别人说,哪有听当事人说?小郎是他们同窗,更是黄院唯一有幸赴会之人!
学堂还是第一次这般闹哄哄。
“小郎,小郎,夫子真为你镇场了?你真和谢夫子对弈,且仅输了三子?”
“不是三子,是三子半。”她应答,同窗们热情更甚!
“三子半?三子半也了不得呀!”
“琴棋书画,斗琴夫子代你饮酒,斗棋夫子为你摆出绝杀局,斗书夫子作壁上观,斗画亲身下场配合……”温勉抚掌,“小郎,你好让人牙酸!”
卫悬祎听得哈哈笑,夫子待她的确极好。
“咦,我怎么听说小郎被玄院学姐欺负地哭鼻子,夫子这才亲身下场,小郎,你哭鼻子了吗?”
“什么?哪个学姐欺负小郎来着?!”
“还能哪个?郑嫣她姐。”
同窗们义愤填膺,一副撸袖子要为她讨回公道的架势,卫悬祎手指轻揉太阳穴,安抚道:“阿胭姐姐意识到不对已经道歉了,我也原谅了她。”
崔衍叹气,“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幸亏有夫子在,不然你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都难说了!”
卫悬祎频频应是,没有夫子,昨日那样的场合,她诚然唯有被欺负的份。
“想不到夫子面冷心热,更想不到夫子才华如此出众!出众地吓人!”
“是啊,其他班同学快要羡慕死了,书院的裴夫子,是我们守业夫子欸!”
“最让人羡慕的还是小郎。”
“对,对!小郎这运道,太厉害了!”
学堂叽叽喳喳喧嚣不绝于耳,卫悬祎被围着说了许多话。忽然有同窗问:“小郎,昨日四景会,成了几对?”
少年人们对这种缠绕花边的粉色信息流露出莫大兴趣,卫悬祎被问得一怔,实话实说,“这我哪知道?那、那什么的时候我已经被夫子带离场了。”
“哎呀哎呀。”谢绪委实听不下去,“别再问了,小郎还是个孩子呢。”
哪能荼毒小孩子呢。过分了哈。
‘过分’的同窗们站在那嘿嘿笑,蓦地一声“夫子来了!”,众人用最快速度回到座位,学堂静寂无声。
裴郁身着绣金白鹤儒袍,腰肢纤细,眉间堆雪,人还没迈进学堂,学堂的学子们远远地感受到一股冷风。
卯时,尚未褪尽的星辉夜色做了夫子广阔无垠的背景。因她一人存在,天地都显得沉冷肃杀。
外面风雪愈甚。
夫子眼皮清清淡淡斜撩上挑,如剑锋出鞘,斩尽少年人藏于心尖的躁动轻浮。一眼,镇得人心沉静。不敢不敬。
“上课。”
学子恭然起身,“见过夫子。”
一日之始,有夫子清寒音色为伴、丰富引人入胜的学识为友,卫悬祎心神都被占据。
早课结束地比想象的要快,少年们听得意犹未尽,不说旁的,夫子冷则冷矣,授课水准委实第一流。想到休假一日还会回到书院聆听夫子教诲,那份失落便随着飘扬的雪花不知飘荡何方。
“要回家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点燃了思家之情。
……
廊下,郑嫣气得嘴唇发抖,“三姐何故刁难个孩子?”
休学日,书院学子都忙着归家。她来得突然,话问得也突然,郑胭拧眉喝道,“这是你和嫡姐说话的态度?”
以势压人惯来是世家子女擅长,郑嫣听说四景会上阿姐的所行所举后,羞愧难当根本不敢去见卫小郎君。
堂堂郑家嫡女,会上逼迫稚子,书院传得沸沸扬扬,己班同窗看她的眼神都有所变化,郑胭之举牵连到她身上,还欺负她看中的“竹马”,她冷笑,“三姐就这点本事?话我不妨直言,卫小郎是我的人。至少嫁娶前,我不许任何人欺了她。”
“不许?”郑胭匪夷所思,“你哪来的资格不许?莫说她还是孩子,便是长大成人也必定招惹满树满林的桃花债,轮得上你不允?郑嫣,你太把自个当回事了。”
两姐妹一母同胞,关系却差到极致犹如冰火难以相容。郑胭在四景会咄咄逼人急得卫小郎落泪,她都赔礼致歉了,三妹还跑来兴师问罪,笑话!便是真做错了,她哪来的立场质问嫡姐?
左右还要同她一起归家,郑胭慢悠悠抚袖,“风大,三妹说话莫闪了舌头。人是不是你的,目下来看还早着呢。卫小郎君稚嫩,貌美,才高,假以时日璞玉生辉光芒万丈。你那小算盘……”她轻哼,“还是省省罢。”
“是不是我的,且走着瞧。”郑嫣谨慎看她,倏忽笑道:“从小到大,三姐凡事都要和妹妹抢一抢,这次,是偃旗息鼓了?”
她意在嘲讽,郑胭眸光深邃,“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欲抢,你拦得住吗?”
姐妹二人四目相对,瞬息燃起噼里啪啦的火花。
又一道钟响,卫悬祎踏出释卷楼,迎风展颜,丝毫不晓得看不见的地方有对姐妹为她未来的归属针锋相对。
她深呼一口气,慢慢吐出,白气须臾散在长风,“真好,要回家了。”
阿娘肯定很想她。
她也有一肚子疑惑需要阿娘为她解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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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欲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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