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缩在紫罗兰花丛里,瑟瑟发抖,瞳仁黝黑,泪水倒影着皎洁的月光。
他又做错事情了。阿婆明明告诉过他,不要乱跑,不要妨碍这座房子的主人,可是他还是触犯了别人的禁戒。
面前的小孩子显得有几分不耐烦,松开了陈玉,再次问,“我是李馥棠,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长得这么像开普勒?”
开普勒是李馥棠养的一只小狗,白色的长毛,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应该是个串串,被扔在他们家小花园。
有一天晚上,李馥棠在露台看书,听见了小狗的呜咽声跑出来,从花丛里拖出来一只脏兮兮的,发抖的小狗。
李家双亲正想着要怎么处理这只小狗,抱到别处房子养起来,抑或是送人。
出乎意料地,李馥棠,这个李家最小的孩子,孤僻,冷漠,傲气的小孩,手一指着那只小狗,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这是我的狗,你们为什么要抱走?”
“你的狗?”李夫人的眼睛瞪得比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还要大,显得有几分天真,“宝贝,你确定要养一只小狗吗?”
这在李夫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他的小儿子对家人都没什么感情,怎么可能会承担起一只小狗的生命。
一开始,她也伤心过。
她三十六岁才生了这个小儿子,前面的大儿子和二女儿早已经是念中学的年纪,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她充满期待,脑海里幻想着香香软软的小宝宝拖着她喊妈妈撒娇的场景。
生小儿子的时候,正好是春天来临的季节,分娩室在三楼,窗外正有一棵参天的海棠树,饱满的海棠花缀满枝头,宣告着冬雪消融,初春满天。
所以小儿子叫李馥棠。
然而,李夫人很快就失望了。
这个小儿子,聪明倒是很聪明,很早就会说话了,口齿也很清晰,只是,他很少讲话,也很少哭,更不会有那种饿了就撒娇,困了就吐泡泡的场景。
常常只是安静地坐在摇篮里,自己扣着手指头或者盯着天花板。
就算拿着玩具逗他玩,李夫人惊奇地发现,如果小儿子会高级的词汇,一定会说,“愚蠢的凡人,走开。”
不过,就算小儿子不会说话,李夫人也从这个宝宝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一个信息。
她泫然欲泣,伤心地拿起电话约姐妹做指甲去了。
这时候,李夫人心底里还存着一丝丝侥幸,也许是孩子太小的缘故,分不清谁是谁,或者是她误会了,乖乖的小棠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然而,越长大,李夫人就越绝望。
他这个儿子,真的有点特别。不粘糊,不撒娇,不犯蠢,不卖萌,也不扣手指头了。
他自己学会了认字,看书,堆乐高,做模型,好像自然界生物进化的最高层次,生下来就拥有了能力,完全不需要父母的养育以及关爱。
同样的,他好像也不爱任何人,父母爱,兄弟姐妹爱,友谊爱,都不需要,都不亲近。
李家父母甚至带着小棠去医院详细检查过,观察是否有自闭症倾向。
然而医生说,这个小孩子一切正常,甚至还是极少数的高智商人群,拥有超乎寻常的天赋。
医生宽慰李家父母,对比一般小孩子来说,高智商的小孩子确实容易呈现话少沉默的状态,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和这个世界上相处的正确方式,也许是因为他有更加想要探索的东西,都是正常的。
只要好好培养,找到他的兴趣点,他绝对是一个令人类骄傲的天选。
李家父母顿时感到鸭梨山大,所幸,他们发现自己的小儿子还是有喜欢的东西的,顺其自然就好。
小宝贝很喜欢阅读,尤其喜欢看关于天体,星辰,宇宙,物理之类的书,对此沉迷。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
后来小棠还要求自己搬到小花园那间房住,他认真地看着李夫人,说,“妈妈,那边比较安静。”
小花园那间房子也是完整的一套房,两层楼,二楼是书房,卧室,一楼是餐厅和客厅,客厅左侧还有一个朱红色的大壁炉,南边则是一个巨大的露台,可以晒太阳,晒月光。
李夫人看着小儿子纯黑色,垂下来的头发,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认输了,也同意了小宝贝的请求,允许他搬到小花园后面住。
就是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专注沉默的小孩子,如今指着一只陌生的狗狗,说要养它。
李夫人问,“为什么呀小棠?”
李馥棠低着脑袋,想了一会,“我很孤独。”
李夫人大惊失色,赶忙抱住小儿子,一边亲吻着他的额头一边给他道歉,差点要流眼泪。
她怎么忘记了,小儿子虽然特别,安静,沉默,但始终还是小孩子呀,人是群居性动物来的。
李馥棠用了一点力气才挣扎开妈妈,摇摇头,“妈妈,我不需要人类。我要小狗。”
李夫人扭头看着那只到处舔着地板的小狗,脸上有点难过。
李馥棠:“不要伤心,妈妈。我很爱你。但是我更需要小狗。跟别的人我没办法交流,对方说的我不感兴趣,我说的对方也不感兴趣。但是小狗可以陪我,而且会一直听我讲。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是么。”
李夫人又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心想养个小狗,陪陪宝宝,也挺好的。于是,她半蹲下 ,认真地讲了养小狗就要陪伴终生的责任。
李馥棠听见终生这两个字,停顿了一下,罕见地露出微微的笑容,更加高兴,“好啊。我要养。”
于是,那只白色长毛小狗就留在了小花园里,李馥棠给它取名叫开普勒。
开普勒晚上都喜欢去花园里转圈圈,却很懂事,从来不去糟蹋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李馥棠任由他撒欢。
今天晚上,开普勒过了一个小时还没有回来,李馥棠只好放下手里的书,出来找开普勒,哪想到,刚走进花园,就听见了委屈的呜呜声,就跟当初捡开普勒一样 。
李馥棠扒开紫罗兰花丛,看见软乎乎的一团丸子缩在里面,长着白毛,以为是开普勒,他正想抱出来亲亲——
等他开普勒转过头来,才发现是个人,还是个小孩子,长头发,包子脸,哭成了桃子眼。
李馥棠对小孩子没有兴趣,只觉得他们无聊且无理。
然而,有个小孩子出现在他的花园里,实在是太奇怪了。
于是他问:“你是谁?”
不过小孩不知道是个笨蛋,还是不会说人话,只会从喉咙里发出呜咽,还长着长长的白毛。
有一瞬间,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李馥棠认为,那个小孩是不是小狗开普勒修炼成/人,躲在了他的花园里,又怕人发现,所以只像当初一样,躲进了这个花丛。
不过,当李馥棠使了点力气,将小孩从花丛里拖出来,发现这好像的确是个人类的小孩。
晚上,花园只点着一盏琉璃灯,光线不足,现在拉近了,接着月光和琉璃灯,发现他的白毛上面结着很大块的白色颜料,头发还是黑色的。这是人类。
他顿时丧失了兴趣,打算叫佣人阿姨过来赶他走,然后继续去找开普勒。
李馥棠的手一松,转身就走。
陈玉在后面,缩着肩膀,怂包似的鼓着脸,擦手擦擦眼泪,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少爷。”
李馥棠脚步一顿,转过头,瞪着他,“你叫我什么?”
陈玉以为又做错了事情,头埋得更低,喉咙里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李馥棠有点不耐烦,可是看着对方低头认错的样子,有点像闯了祸的开普勒。
他的心又软了一点点,拿出基本的友善,“你是佣人家的小孩?男孩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陈玉慢慢地用手拨着发尾,有些害怕,却仍然老实回答,“是,我阿婆在李家搞卫生。我是男的。头发没用泡泡,洗不掉。”
他把洗发水叫泡泡。
“哦。那你回去用泡泡洗吧。再见。”李馥棠。
陈玉呆呆地举起手,跟李馥棠说再见。
李馥棠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陈玉就傻傻地站在原地,低头揉眼睛,委屈得不敢动。
走了两步,李馥棠回头,一向沉默的小脸,此刻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算了。你,跟我回房间。我帮你处理头发,你帮我找狗。”
陈玉听话地点点头,没有丝毫反抗。班上的小同学让他去小卖部买水,搞卫生,扛书之类的都是命令他去的,哪有什么交换条件。
陈玉忍不住说,“少爷,你真是个好人呢。”
李馥棠一听这个称呼就被雷得遍体生寒,脸上也有了更多的情绪,更加气急败坏,“不要叫这个。我有名字,李馥棠,木子李,馥郁的馥,海棠的棠。”
“li,fu,tang——”陈玉喃喃,事实上,李馥棠组的词语他完全没有概念,因为他还不怎么认识字,只能记住发音。
“嗯。你叫什么?”
“陈玉,我叫陈玉。”他也想李馥棠那样组词来着,但是他不会,只好说,“陈玉的陈,陈玉的玉。”
李馥棠被这呆笨又狂傲的介绍气笑了,“知道了。”
他心里觉得陈玉很奇特。长头发,奇怪的衣着搭配,还有胆小呆笨的样子在同班同学看来是格格不入的乡下人。
可是在李馥棠这个奇特的小孩子看来——他虽然聪明,但是仍然拥有一丝小孩子的童真想象力。
看到陈玉这副样子,也觉得他格格不入,可是更像是那种,小狗开普勒刚刚修炼成人形,从山上下来,不懂得人间的规矩,笨拙莽撞的,那种格格不入。
走了两步,李馥棠又回头,盯着陈玉的包子脸,问,“喂,你真的是人吧?不是小狗变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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