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展并没有回应他,而是带着微微发红的双眼,委屈巴巴的推门而进。
他走到御案前,衡观抬头看着裴展的脸,站起身轻轻把他脸上的泪水拂去了,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了。”
裴展默不作声,只是蹙了蹙眉,原本清澈的双眸覆盖上一层晶莹的泪花,像一片漾起涟漪的湖面。
衡观的声音更轻了:“怎么了。”
裴展一头埋进衡观的肩颈中,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开始抽抽搭搭的哭。
衡观感受到裴展的发丝萦绕在下颌和耳边,微微发痒。
裴展呜呜咽咽的啜泣着,双手紧紧搂住衡观。
衡观怔在原地,想将手搭在他的身后,却停住了,只身站住被裴展搂的动弹不得。
“仙尊,为什么师兄他们不喜欢我?”裴展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一顿一顿的,一字一句。
衡观听了心中一片酸涩,这种感觉是他许久没有体验过的,好像心脏深处被被蚂蚁咬了一口。
“怎么会呢?”
“仙尊,他们说我是灾星,做什么事都不带着我。我好难过,我……”裴展的泪水打湿衡观的领口,像一只啄食的小鸟在衡观的肩膀上蹦蹦跳跳。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很好。”
“可是我想和大家一起,我不想一个人。”
衡观的心像一簇野外的篝火,一时像狂风吹过心火跳个不停,一时像快熄灭的火种,快要从胸腔里抽离。
“那仙尊去告诉他们,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好不好。”
裴展没有回答,一个劲的埋在肩颈里哭。
二人就这样站在御案旁,裴展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大殿的门被推开,尚淹留火急火燎的探过身进来,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堂主和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少年。
他愣住一秒,刚要开口,衡观将胳膊从裴展身后环绕过,将食指抵在唇前,做出“嘘”的动作,然后招手示意让尚淹留退出去。
很是识趣。
尚淹留有些错愕的点点头,照做不误。
门被掩上。
衡观抬起的手缓缓落在裴展的头上,将他头上快要掉落的羊脂玉簪取下,顷刻间,青丝垂泻而下,缠绕在衡观指尖,丝丝凉意。
裴展感受到了这个举动,将脸从他的颈肩探出,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里带着期待和慌乱,问道:“仙尊,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裴展眼睛里的湖面上落入一颗石子,涟漪中溅起水花。
“对。”
殿中的光影斑驳着,像狂跳的心脏。
裴展笑了,一抹纯洁的秀美的笑,泪水淌下。
衡观躲过他的眼神,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燥热,紧紧攥着裴展的簪子,推门而出,全身背靠在雕饰着纹路的殿门上。
一阵风拂过,格外清爽。
衡观的心火却烧的更旺了,他的神色在黑夜里不加躲藏的慌乱着。
一阵脚步,有人来了,衡观稳住心神。
是尚淹留,听见有声响,他便返了回来。
尚淹留自小和衡观一起长大,对堂主十分了解,刚才那一幕居然没有推开那泪眼婆娑的人,少见。
“堂主,今日里你带回来的那两人我已经见过了,其中那个中毒的人情况十分不妙,这毒来的凶狠刁钻。”
衡观向前走几步,背部离开殿门,夜里的风凉飕飕的。
“裴展怎么回事?”
“嗯?裴展?你殿里的那个吗。”
尚淹留指了指大殿的窗子,裴展的身影在烛光下有些扑朔迷离。
“对。”
尚淹留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翻开装银针的匣子,发现其中一支上面见了血,恍然大悟。
“怪不得。”尚淹留喃喃地道,刚才那一幕确实有些颠覆衡观在他心里的形象,现在一切都好说了,原来是情有可原。
衡观听见了尚淹留的低语,面上多了三分窘迫。
“刚才我去他们院落给那位中毒的男子医治时,裴展不小心被掉落的银针扎伤了,就是这支。”尚淹留举起手中的银针给衡观看。
“然后呢。”
“这只针会让人神志不清,回到十岁左右,会暴露出心里的创伤。”
自小以来,裴展受到的歧视都像这根针一样,扎在心里。
裴展方才是把屈同尘认成了对自己有偏见的师兄,把衡观认成了慈石仙尊,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才哭个不停。
衡观微微点头道:“药效怎么才能下去?”
虽然这种创伤伴随了裴展的各个年龄段,是无法磨灭的,但是衡观想让他赶紧从这种状态中脱离出来。
“简单,再扎一针。”
见衡观不说话,尚淹留道:“还好我没走远,现在他正在你殿中对吧。”说完,他就往衡观身后的殿中走去。
衡观拦下他,道:“不扎针,什么时候消退。”
“一晚就好了。”
“那你先回去吧。”
尚淹留皱了皱眉,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话,“那他怎么办,我把他带回去?他可不一定听哦,他现在只有十岁。”
尚淹留在“十岁”上加重了音量。
“我让你走。”
尚淹留知道衡观说一不二,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照旧离去。
衡观见尚淹留走远,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门走了进去。
裴展站在殿中,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回眸转身,一身胜雪白衣映着摇曳火红的光,面上宛若三月桃花,俊美秀逸。
发丝披在身后,衡观手里的簪子忽然间变得温热。
“仙尊,你回来了?”
“嗯。”衡观轻轻将门掩上,走到御案旁边,裴展的目光也跟着衡观顺带而来。
裴展道:“仙尊,你要看书对不对,徒儿不说话,别让我走好不好。”
衡观将手中的羊脂玉簪放在案上,牵起裴展的手,把他领到一旁的床榻上,轻声说道:“你先在这里睡觉吧,仙尊还有点事情。”
裴展点点头。
衡观坐回到御案前,继续看众人呈递的竹简,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积攒了许多要处理的大小事。
衡观抬头悄悄看向裴展,却发现裴展没听自己的话,睁着眼睛坐在床上看向御案这边。
二人目光相遇,裴展露出无邪的笑,泪水已经褪去,这抹笑像是贫瘠的荒漠上开出的花。
裴展将食指抵在唇前,冲着衡观道:“嘘。”
衡观只好低下头不去管他。
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无非是哪个地方的歹人已缉拿归案、民间逸闻趣事、舆论走向、凌云会的筹办……
等衡观看完这些,已经深更半夜。
裴展早已熟睡过去,歪七扭八躺在床榻上,衡观给他掖了掖被子,坐回案前,熄灭了烛光。
次日清晨,衡观已经离去,裴展在睡梦中醒来。头脑昏沉四肢乏味,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哪里?裴展吃惊的来回观望,好气派的屋子。
下床后,裴展一眼看见了案上的簪子,心中愈发起疑,自己这么来到这里的,簪子还被取了下来。
再三思索,裴展得出一个最为可信的猜想:
屈同尘不愿与自己同住,于是把自己灌醉“扔”到了这里,在自己的反抗中簪子掉落。
裴展不熟悉听风堂宫中的地形,凭借自己的摸索,最终顺利找回衡观安排给他和屈同尘的院落。
一路上,裴展越想越气,心想一定要和屈同尘理论一番。
屈同尘此时刚醒,看见裴展回来了,顾不上收拾好仪容,就跑出卧房,看着站在身前的裴展。
“你正常一点了?”
裴展听了这话,像一颗快要爆炸的鞭炮。
“屈兄,你说什么呢!?”看在屈同尘有毒在身,他便隐忍三分。
屈同尘一听“屈兄”二字,喜笑颜开,终于是正常的称谓了,他露出朴实的笑。
裴展直皱眉。
“你可算好了,昨天你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管我叫师兄!”
“啊?”裴展疑惑屈同尘的毒是不是更严重了,居然出现幻听这种迹象,瞬间心中怒气全无,对屈同尘甚是怜爱。
屈兄都这样了,自己多担待是应该的……
裴展像哄小孩似的让屈同尘回房间先把衣服穿好,屈同尘一头雾水却也照做。
此事稀里糊涂的结束了。
二人在这院落里时而练武,准备接下来的凌云会,时而谈天说地,分享须辞台和无极门的趣事……
裴展觉得屈同尘虽然为人肤浅鲁莽,但也忠义肝胆,把他当成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他身上的伤刻不容缓,等凌云会结束要帮他找到解药。
跟七年前须辞台的热闹景象一样,听风堂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氛围。
为了专门迎接来自五湖四海的门派,在听风堂最繁华的花市上修建了一座凌云观。
这观的外形是振翅高飞的白鹤,高耸入云,腾云驾雾。
整座观金碧辉煌,奢华至极,来往的路人大都身披霞冠,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富庶人家,什么没见过,却还是被这座凌云观的宏伟震惊到,都仰头观望。
裴展第一次见到凌云观,心中汹涌澎湃,等了七年的时刻,到了。
他不知不觉中攥紧了飞鸿踏雪剑。
为了填补裴展时常感到的孤独,让屈同尘和他处成好朋友啦!
感觉衡观好容易慌乱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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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弄拙成巧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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