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寒夜里传位

流光容易把人抛。

等裴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来年三月了。

他睁开眼睛,思绪像洪水猛兽充斥进他的大脑。他在脑海中搜索记忆中最近的那个时刻,才感受到情绪的袭来。

屈同尘正坐在床榻边上,倚着墙小憩,他感受到裴展的动静,从睡梦中醒来。

他不敢确定裴展是否醒来,便蹑手蹑脚屏住呼吸,起身去看望。

裴展没有发现屈同尘,只是将目光看向窗外。

三月,院子里的雪都化了,树枝上已经冒出新的小芽,透出淡淡的绿色。

他才明白,自己睡了好久。

“裴展?你醒了?”屈同尘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和欣喜。

这一句话像是开辟鸿蒙的斧子,将裴展彻底带出沉睡的世界。

裴展顺着声音看去,此时的屈同尘头发凌乱,面容憔悴,鬓边还有靠着墙睡觉留下的红印。

“屈兄。”裴展从嗓子缝里发出这两个音,好艰难。

他想翻开被子坐起身,觉得身体里灌满了铅水,连抬起胳膊都费劲。

胳膊上留下两条剑痕,像涨水后池边的蚯蚓。还有手心里,两条交叉的凸起的疤痕,裴展怔怔的看着。

屈同尘将他抬在半空里的手按回被子里,神色坚定道:“你别担心,这疤痕……我会帮你寻药,你不要太在意。”

屈同尘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方面是因为这疤痕可能要永久留下了,另一方面他明白裴展哪里会在意这个。

裴展轻轻笑了一下,偏过头,犹豫了好久才问:“仙尊呢。”

屈同尘的沉默给了他回答。

裴展避开屈同尘的目光,呆呆地看着房梁,深深地吸气,呼气。

不动声色的,泪水从眼角流到鬓间,流到耳后。

裴展闭上眼,让最后一滴泪从眼眶流走。

“仙尊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晕倒后的第三天。”

“这样啊,我想去看看他,他埋在哪里?”

“后山上。”

屈同尘扶裴展起身,慢悠悠的穿上衣服,戴上簪子,梳理好头发。

裴展这才发现,左臂上的银钏失去了大部分的光泽,像一串破铜烂铁,像失去生命力的老树藤。

这具身体也变得陌生起来,站在地上晃晃悠悠的,屈同尘告诉他不要着急,后面会慢慢恢复。

后山上竹林深处有一座庙宇,里面祭奠着须辞台百年来台中的师兄弟。裴展记得小时候练完剑来这里玩,发现这座庙宇后问仙尊这里是做什么用的,被慈石鲜少的告诫不许来这里。

他是后来听长老们还有师兄弟字里行间的话语中才隐隐约约猜测出来这里是干嘛的,既然仙尊不让,那他也就从未再来。

走到庄严肃穆的门口,裴展看着里面黑压压一片,让人喘不过气,便停下脚步,跪下身,从地上磕头。

白色的衣服上沾满泥土,发丝凌乱,身上各处的酸涩疼痛,这些他都不管。

他只想让仙尊看见,他的弟子回来看他了。

跪了许久,裴展在屈同尘的搀扶下起身,准备往回走。他猜,席珏师姐他们也在为自己担心,他要振作一些。

裴展觉得,极度的痛感过后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绿意像是被埋在地下的雨水,冬天一过,就要探出头留在地面。此刻的须辞台,就被绿意笼罩。

刚回到卧房,席珏端着一碗药来了,看见裴展已经醒来,她将药盏随手往案几上一扔,就过来看望他。

席珏看看裴展又看看屈同尘,同尘他道:“无事,好多了。”

席珏热泪盈眶,裴展道:“师姐,别担心我。”

她用力点点头,擦拭掉泪水道:“你醒来了,真好。我等会去告诉各长老和师兄弟们。”

裴展道:“不用惊动他们。”

屈同尘这才道:“忘记跟你说了,慈石仙尊把台主一位传给你了。须辞台上下都在等你醒来。”

裴展惊讶的张了张嘴,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他错愕的看了看席珏师姐,席珏也附和的点点头。

“我?怎么会是我?”

屈同尘闻言,声高几度:“怎么不能是你,不要妄自菲薄好吗,你可是凌云会夺魁者,这台中还有第二人可以与你匹敌?”

席珏看到裴展醒来,心里悬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她嘱咐裴展好好休息,自己先去告知大家。

席珏走后,裴展和屈同尘面面相觑,裴展依旧沉浸在难以置信中。

屈同尘忽的想起他用血救治慈石一事,神色顷刻严肃起来,抓住裴展的胳膊,无意摸到凸起的疤痕,不觉心里一顿难受。

裴展抬眸,遇上屈同尘正经的目光,心里疑惑。

“裴展,你的血是不是和常人有异?”

裴展想起来衡观告诉过自己,天元血不可跟其他人说,可是眼下屈同尘已经猜出一二,况且屈同尘也不是什么别人,就点了点头。

“可以救人是不是?”

“是。”

屈同尘见自己的猜想得到了验证,长舒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发现的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居然这么神奇?”

裴展默不作声。

“我跟你说,这样是很危险的,倘若、我是说倘若啊,要是有人觊觎你的血,用你的血救人,你就会有性命之忧你明白吗。”

这些话衡观也跟裴展说过,似曾相识。

裴展点头。

“而且啊,假如知道此事的人越多,你要背负的虚假的道德就越重。”

屈同尘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用飞鸿踏雪取了那么多血,依然没有使仙尊完全好过来,却害的你昏睡三个月……我是说你的血功效未知,不要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裴展道:“我明白。”

“所以你昏睡以及身上这些疤痕,我告诉大家是太过于痛心疾首,筋脉断裂急火攻心所致,不要告诉其他人你的血的事情,否则会很麻烦。”

裴展看着眼前紧张兮兮的屈同尘,轻轻笑了一下,“好。”

他想起仙尊指位给自己的事情,“屈兄,你是说仙尊在我晕倒后醒来了对吗。”

“对。”屈同尘脸上笼罩一片阴沉“也许是你的血起了一点用,他老人家知道自己不行了,第一件事就是召开大会,让全体师兄弟到场,传位给你。”

裴展心里掀起波澜,他还想见仙尊最后一面。

对了,吴虞长老给自己的铜镜!

裴展拖着沉重酸痛的身体,从包袱里取出那面锈迹斑斑的铜镜,放在面前。

“这是什么?”

一片蓝光炸破整间屋子,比先前的光更要强烈。这镜子就像一位说书人,怀着饱满的热情等待听书者的到来。

这镜子缓缓升空变大,逐渐有了画面,屈同尘也明白过来。

画面开始在裴展失血倒地的那天晚上,屈同尘推开房门发现了他,将他带回卧房,进行医治。

正巧那位说要晚来看望的师叔发现地上一滩血迹,慈石仙尊的脸上、颈肩上也全是血水,惊慌失措中他喊来药师。

也许是裴展的天元血起了微弱的作用,慈石仙尊的嘴边微微颤动了一下,呼吸渐渐明显,睁开了眼睛。

慈石仙尊睁眼看见的是带队去凌云会的师叔,用孱弱的声音问道:“都回来了?”

师叔满眼热泪,攥着慈石仙尊的手道:“回来了,都回来了。裴展夺魁,给咱们须辞台扬名立万了。”

慈石没有丝毫震惊,只是笑着:“我就知道,这小子。”

裴展鼻头一酸,泪水又来了。他赶紧擦干泪水,仿佛仙尊就在他面前,他不想让仙尊担心。

铜镜里的慈石笑着笑着,像是感到口中浓烈的血腥味,停了下来。

他抬起消瘦的形如枯槁的手,从自己的嘴边抹了一下,怔了几秒,问道:“裴展人呢?”

师叔道:“可能是回去了,刚才我们一行人白天来看您,裴展留下了,想必现在回去了。”

慈石摇摇头道:“我了解他。这孩子……我时候不多了,扶我起来,我去看看他。”

师叔道:“您这是好起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我猜裴展也睡了,您又何必着急这一时。”

慈石摇了摇头:“走,我要看看他。”

师叔只好扶着慈石仙尊从床榻上起身,他撑着颤巍巍的身子站起来,看见地上没有清理掉的血水。

泪水止不住的流,裴展从来没见过仙尊哭过。

师叔宽慰道:“您别担心,既是好来,日子长着呢。”

慈石顾不上通身的服饰凌乱,只是喃喃道:“快些、快些。”

走到一半,慈石仙尊口吐鲜血,耳朵里也流出液体,用手一摸,鲜红色。

他停下脚步,在黑夜里神态严肃,毅然决然道:“把各长老弟子叫来,开台中大会,快一些。”

师叔看着慈石在凌冽的风里停下脚步,黯然神伤。

“是。”

画面一转,台中大堂前,慈石于各位长老的搀扶下坐在檀木椅上,底下的人皆面露忧伤。

人一点点的到齐,外面天黑着,堂里的蜡烛闪着俊冷诡异的光。

慈石四处观望,等了好久,渐渐低下了头,不再期待。

一点点伤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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