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亲卫军的宿舍休息了三天以后,训练才正式开始。
第一项训练是体能,章宁带队,所有人围着练武场跑步。亲卫军分为男女两队,男子已有二十余人,而女子加上阿璃三人在内,才不过七八人。
章宁曾告诉阿璃,能入宫中练武场训练的,都是亲卫军中精心挑选出来以后将作为五皇子大婚近身护卫的。绝大多数都要跟着去越国一趟。
阿璃明白章宁的用意,越国或许是解开怪毒谜团的关键。可问题在于,她知道自己跟越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承受过往的记忆,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
但自己也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秋迟说的那样,千方百计地活着,走一步算一步。
上京的深秋冷得沁骨,寒风直往脖子里灌。好在跑开了以后,身上倒也逐渐暖和。如此跑了好几圈,女子们的体力逐渐不支。这毕竟是第一天训练,章宁并未过于苛刻。让跑不动的在一旁休息。
香雪和小涟早就在一旁调整呼吸,舒缓浑身的疲惫。
“呀,阿璃姐姐真厉害,跑了这么多圈,丝毫不见疲惫,跟着那群男子也未掉队。要知道,那群男子不比咱们是刚来,他们日日都练着的。”香雪惊奇地看着场中阿璃的身影,感慨不已。
小涟没有说话,但同样的震惊。她知道阿璃有武功,只是不知道她的耐力和体力都这般好。
在前面带头的章宁早就注意到了,他停下来,叫住阿璃,“休息下吧。”
阿璃一张小脸跑得红扑扑,眨巴着眼睛,“没关系,我还能跑。”
章宁拉住她,“你是第一次训练,须得循序渐进,不可贪多。”他知道她武功精妙,身体素质必然过硬。只是这毕竟是宫中,不可太过引人注目。
阿璃“哦”了一声,倒也不逞能,乖乖地到一旁,接过小涟递过来的水,缓缓喝了几口。
“姐姐真厉害。想必您的身手也很棒。”香雪适时递上擦脸的毛巾,满脸都是仰慕。
“什么身手?”阿璃接过毛巾,大为不解看着她。
香雪笑嘻嘻,“方才姐姐跑步的身姿一看就是练家子,至少轻功是很厉害的。”她亲热地挽着阿璃的手臂,“得空了姐姐教我好不好。我也有些底子,不笨的。”
阿璃刚要随口答应,却听一旁的小涟淡淡说了句:“姐姐跳舞很好看。”
她顿时脑中警醒,想起秋迟托人带的话,“这是宫里,凡事小心。”
阿璃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小涟,又满脸堆笑看向香雪,“是呀,我从小就有教习先生教我舞蹈。一跳就是一整天,这耐力就是那时开始积累的。先生又说了,女子的舞姿要轻盈才好看,让我走路都提着脚尖走,可辛苦了。”
“哦,原来如此。”香雪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复又嘻嘻哈哈起来,“舞姿也好武功也好,反正姐姐都要教我。”
阿璃脸上柔柔地笑,心里却慢慢冷下来。
连着好几天的训练,都是这样的跑步,或者站立。原本对于阿璃来说,这种强度并不算煎熬。她已经想明白,自己以前或许就是天天这般训练,甚至比这更为艰苦。如今不过驾轻就熟。
但她从第一日章宁不让她继续跑就明白要藏拙。所以哪怕自己并未觉得艰难,但每当香雪和小涟支撑不住时,她也会适时示弱,假装撑不住,回到房间更是瘫软在床上懒懒地不动弹。尽量不要掐尖冒头。
香雪年轻倒是有些沉不住气,瞧着章宁言语神情并不严厉,便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忍不住在他面前抱怨:“世子大人,咱们每日都只是跑步或者站立。什么时候才能学武功呢?”
章宁:“你们才刚来,基础底子并不算牢固。凡事讲个循序渐进,底子打好了自然会教武功。”
香雪仍是不满,“可我们都跑了好几日,底子早就牢固了……”
章宁沉下脸,语气十分冷峻:“如何教习是你说了算?”
香雪吓了一跳,不敢说话,眼里仍然带了几分倔强。
章宁抬眼,从女子队列中挑选了一名与她身形差不多的人,“她在亲卫军中训练了三个月,你试试能不能打过她吧。”
香雪一脸不服气看着对方,心想自己好歹也是二皇子手下训练出来的人,这有何难。
对方站在空地上,右脚划出一步站定,向香雪沉声道:“攻过来吧。”
香雪摆开阵势,气沉丹田,将浑身力气集中于拳,猛然朝对方攻去。
对方只是动了动身形,就轻轻避开她这一拳。复又站定,“再来。”
香雪发狠,左手一个斜劈砍向对方胸口。对方仍是避开。她也不急,紧接着右手便迅速攻去。手法连环凌厉,料定对方定然躲不开。
对方确实也躲不了,却也没想着躲。伸手猛然一抓,紧紧抓住她的右手,叫她挣脱不开。香雪心中一惊,双脚腾空而起,借力要朝对方踢去。对方轻轻一笑,突然放开抓住她的手,后退一步,反掌打在她的背心。
香雪吃痛,从半空跌落在地,满脸难以置信看着对方。
章宁挥了挥手,女子回到队列中。他冷冷看着香雪,“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香雪紧抿着嘴不说话,摇了摇头。
阿璃在一旁看得心惊,虽然她不喜欢香雪试探她,但毕竟相处了好几日,也是不愿见她当众难堪。连忙上前扶起香雪,“没事吧?”
香雪不说话,嘴角犹自带着不服气。阿璃抬头看了章宁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被章宁理解为责怪,他顿时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不管是从前在边塞军中还是如今在宫里,要统领好一个队伍,总要把那些刺头和不服气的人治理得服服帖帖。今天这手段已经算是十分温和的。更何况,香雪还是二皇子安插在她身边的人,给她点教训让她安分守己也是应该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些烦躁的念头。在旁人看来,他是因为香雪挑事儿感到不快,一张脸愈发阴沉。香雪见了也是瑟瑟发抖,不禁后怕。
“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继续。”他冷冷吩咐道,转身头也不回离开练武场。
阿璃当然不会了解他的这些心思,甚至对自己刚才看章宁那一眼的含义也是懵然不知。那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她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情绪在里面,很快抛之脑后。和小涟一左一右扶着香雪回到宿舍房间里歇息。
“你也是,以后别这般冲动了。”阿璃去桌子旁倒水给香雪,小涟抚着她后背,帮她顺气。
香雪眼眶通红,紧咬着唇,强忍着泪水不掉下来。
阿璃见她这幅样子,叹了口气,“你别这般要强,你不是说我们是姐妹三人吗?现在没有别人,你若想哭就哭出来吧。”
香雪再也忍不住,珍珠大的泪珠不争气地往下落,嘴里呜呜咽咽,还是不肯哭出声来。
阿璃和小涟对望一眼,无声摇摇头。一个去打水给香雪洗脸,一个将她扶上床躺着。“你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下我和小涟去领晚饭给你拿过来,你就不必起来了。”
说完阿璃和小涟退出房间去,将房门轻声掩上,让香雪的啜泣隔绝在房内。
各自回房歇息片刻,眼见傍晚将至。两人又结伴去膳房领晚饭。
深秋夜里的宫里,寂静而寒冷。阿璃轻轻呵了几口气,已能结成白雾。她觉得有趣,一路上乐此不疲呵气玩。
小涟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姑娘,其实香雪,是二皇子的人。”
“啊?”阿璃正玩心大发,闻言愣住。
“是吴大娘告诉我的。”小涟神神秘秘对她说,“那日叶小姐在医馆受了伤,二皇子很生气。但又不好对着侯爷夫人和世子发火,他知道你当时也在医馆,于是说你身份不明,或许跟刺客有勾连。所以让陛下处死你。”
阿璃闻言大惊。
小涟继续说,“世子大人出面保住你,找了借口将你调入亲卫军。但二皇子还是不放心,派了香雪来监视你。”
寒风吹过,阿璃不由得冷得一哆嗦,嘴唇有些发抖。“我,我知道了。”
“所以姑娘,今日世子大人当面训斥她,也是为了你。咱们大可不必对香雪这般好,说不准她就会将你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二皇子,然后二皇子又会想办法对付你。”小涟带了几分愤然。
阿璃沉默下来,低头继续往前走。小涟只好不说话,跟在她后面。
快到膳房时,阿璃转过身,一字一顿对小涟道:“可她也是受人利用,身不由己,不是吗?防范她和对她好,原本就不冲突。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本就该互相扶持,才能度过这漫长的寒冷。”
小涟心中一震,愣然看着她,忘了朝前走。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是啊,你说得没错。”
*
一个休息的午后,阿璃与小涟和香雪百无聊赖在练武场周围散步。她们在宫中的活动范围极为有限,无非练武场、住所、膳房之间。幸好练武场够大,可以慢慢走一走。
今日天气难得的晴爽,太阳照起来暖洋洋。
意兰就是在这时出现在练武场边,她是专程来看阿璃。
“叶小姐!”阿璃十分惊喜,“你的伤可好了?”
意兰笑着去拉她的手,“宫里这么多好药,那点伤口早就好了。可惜德妃娘娘不许我随意出宫。”她顿了顿,“你还是叫我意兰吧,叫叶小姐太见外。”
小涟识趣地拉着香雪离开。
“你在宫中这些日子可还习惯?”意兰低下头,“我听说都是我受伤连累了你。”
阿璃拍了拍她的手,“不关你的事。其实对于我而言,特院也好,宫中也好,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监禁,她在心里默默说。
“你也好些日子没见着秋迟了吧。”意兰看着湛蓝的天空,“倒真是羡慕她。你和我如今都在这宫里不得自由,只有她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阿璃点点头,扭头看着意兰,“你是世家小姐,难道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意兰缓缓摇头,一丝惆怅浮上姣好的面容,“世家大族,规矩繁多。我在家中,终日都在大宅里,很少出去。因为我是叶家身份最尊贵的女儿,从小便要学习无数的东西。一边是琴棋书画,一边是治家规矩。偶尔随母亲去寺里烧香,能出去看看,便是我最期盼的时候。”
她仰起头,“原本我是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可见了秋迟的干练,你的灵动,才知道女子还可以这般活着。真让我羡慕。”
阿璃讪讪道:“我也没有活得很好。”
“那么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意兰眼含笑意。
阿璃摇摇头,“我没有秋迟那般明确的志向。我只想好好活着,最好是,自由地活着。”
“自由。真可贵。”意兰神情怅然。
两人挽着手,静静走在深秋里。四周的树都已经落光了树叶,枝干光秃秃立在那里,偶有寒鸦站在树梢,声音沙哑叫上几声。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北地的秋,和益州大不相同。蜀地哪怕是冬天,也不会掉光树叶。”意兰望着阿璃,“你的故乡是哪里?”
阿璃眼神深邃,望向远方,“我的故乡,风不会这般凛冽,即便是最冷的冬日,仍是那般绵柔。可是,依然很冷,孤冷。”
她终是不愿自己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忽想起一事,转头促狭地笑着,“意兰,你是世家贵女,又到了年纪,该嫁人了吧?”
意兰轻轻红了脸没说哈。
阿璃好奇追问,“可是有了意中人?德妃娘娘替你安排好了?”
意兰轻轻推了一下她,“小妮子胡说八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安排什么?”
阿璃还要再问,却见意兰脸上浮起红晕,眼底含情,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只继续闲聊散步。
【小剧场】
章宁:委屈、难过、生气。
阿璃:我真没别的意思,我甚至都没意识到看了你一眼。
章宁:更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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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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