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祈珺的要求下,李时乾终于松口让越国太医院择日派人与秋迟等姜国医官进行一次正式的医术交流。
原本两国就计划在诸多方面互相学习,这种交流不过是其中一种形式,以官方的名义彰显天下。至于李时乾迟迟不松口,原因十分简单,秋迟是个女子,却能代表姜国进行医术方面的交流。他向来不喜女子太过出色,这其中有太后的缘故,也有当年大长公主作乱的缘故。她们都是女子,原本应该在后宫或者后宅安分守己的。
可形势逼人,毕竟如今是姜国占着上风,他再怎么不希望越国女子效仿钟秋迟也只能妥协。
对于秋迟等人而言,除了明面上的意义,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那日阿璃从皇后宫里出来后,皇后虽并未对她的说法表态,却送来了一样非常重要的情报,关于玉斧花的情报。
宫中对这种名贵又极难培育的花都会记载在册,包括每年如何培育,结花几朵,又如何使用,都有详细记载。
玉斧花自然也如此。皇后私下命人查了好几次,记载都没有问题。
还是左太医老辣。在姜国时,他见阿璃多次朝他打听这花便留了心,回到越国后悄悄翻看了卷宗记载,还真让他看出了问题。
越国皇宫培育玉斧花很多年,每年花开数量比之上一年有所不同也实属正常。可偏偏有一年不对劲,左太医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妻子为自己生下了第三个孩子,比起前两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来说,这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令全家都很欣喜。巧的是,宫中养育的花在那一年也长势十分喜人。左太医对那一年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当记载上显示那年的玉斧花,比起前一年和后一年都少开了五朵时,心里便觉得不对劲了。
当皇后差人来请教,尚在回乡路上的左太医将这一点原原本本告诉了宫人,他只知花朵数量肯定不对,具体是什么缘由,他便不知了。
“那一年,是母亲去世前一年。”章宁静静地说道。
“所以这五朵玉斧花,是去了姜国。”陆重明脸色凝重。
秋迟忧心道:“就这样一点线索,我们要怎么查?”
陆重明对着她笑了笑,“要查起来也不难。反正我们怀疑的人是太后,如果她做了手脚必定会留下痕迹。我大胆猜测,当年太后还是贵妃娘娘,权势远不及如今,玉斧花如此珍贵,必定不会白白送人,中间存在什么交易也说不准。不过当年的事,我们目前能问的,就只有华夫人了。”
华夫人对此也并没有深刻的印象,“当年太后在后宫圣眷不断,即便有新人也并不能动摇她的地位。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失宠或者失势。”
“那王家呢?”陆重明追问。
“王家?”华夫人努力回忆,“硬要说的话,那个时候开始,王家逐渐得势,慢慢超过了其他京中名门。”
陆重明听罢摇摇头,“虽然我们重点怀疑太后,但如此还是太牵强了。”
阿璃突然出声道:“侯爷,玉斧花的流向以及背后的瓜葛,等回到上京后,你尽可以去查。如今还有更要紧的关于玉斧花的事。”
陆重明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章宁一眼,按下了话头。
秋迟轻叹了一声,“可惜我医术不精,拿着玉斧丸也研究不出来。光知道这是药引,却不知它的毒性在哪里。”
章宁道:“你无需自责,越国研究了几十年的东西,定然不会这般简单。”
陆重明道:“去问问越国的太医就知道了。”
*
在医术交流之前,华夫人悄悄去找了刘轩。
“你要是为了越国着想,就尽快查出玉斧花的毒性和解法。”华夫人开门见山。
刘轩皱着眉头不明其意。
“章宁在调查此事。当年他的母亲就是死于玉斧花的毒,而阿璃也中了此毒。”华夫人阴沉着脸,阿璃已经将真相告诉了她,也同她说了在皇后面前说的那些话。
刘轩咂味一番,神色逐渐凝重,“姜国长公主过身十余年,如何认定跟越国有关?”
华夫人冷冷笑道:“玉斧花只有越国宫里有,姜国的人要追查,还需要什么证据认定?难道当年父亲的罪名也是证据确凿吗?”
刘轩沉默下来,半晌都不说话。
“你在沿海那么久,一定有办法查到。”华夫人有些激动,“你一定要查到,不为别的,就为了阿璃。”
她盯着刘轩,“只要你能查到,解了她的毒。你提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刘轩并未接话,仍然沉思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世子把此事翻出来,应该不只是要查当年的真相吧,是否还要以此抵去骆府一案?两相角力,可以保住钟殿下。世子到底还是有手段。”
华夫人摇摇头,“没有什么手段。无非是跟皇帝比起来,章宁更有真心罢了。如若是你女儿要嫁人,恐怕你也不愿将她嫁给一个满腹算计的男人吧。”
刘轩叹了口气,“此事我已明白。既然干系本国,我自会尽力而为。你且放心。”
华夫人点点头,神情略略松弛。
这里是上次半山腰的酒楼,十分僻静却仍能感受到临安的喧嚣。
刘轩推开窗户,沉闷的屋子里终于有了流动的空气。此时夕阳西坠,余光却仍然毒辣,晒得人睁不开眼。
“你是如何打算的?等事情一了,会跟着他们去姜国吗?”
华夫人跟着去看窗外的景色,摇着头道:“我没打算那么远的事。在临安藏了这么久,就算有你暗中相助,可离暴露身份也不远了吧。该来的总会来。”她没跟刘轩说的是,太后已经打算召她入宫,肯定是对她起了疑心,查出身份来不过是迟早的事。这一入宫,便是生死难料了。
她抬手挡住刺眼的余晖,浅浅笑了起来,“我竟觉得还是大理的气候宜人,尽管日头比临安毒辣许多,常常晒得我浑身都疼。但那里生活简单,人也简单。那样好的日子,终是回不去了吧。”
刘轩低声道:“其实你可以一直是个茶叶商人,我既然之前能帮你藏住,现在也可以。”
华夫人没有回答,脸上仍然挂着浅笑。在刘轩看不到的侧面,一颗清泪缓缓滑落。
“对了,刘将军,我还有一事想问。”华夫人道,“我女儿秀秀是不是在你那里?”
刘轩颇感意外,眼皮一跳,却仍然镇定自若,“你为何会有此问?”
华夫人回过身子对着他,“秀秀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却极有主意,又胆大心细。虽然她在临安有不少朋友,但如今这个局面,于她而言最能安全藏起来的便是你那里。”
“哦。”刘轩不置可否。
“小女愚钝,还请将军代为照顾。请您转告她,无论发生何事,无论她做什么,我永远爱她。”华夫人曲膝,朝刘轩盈盈一拜。
*
月华如水,临近初秋的临安,夜晚仍不减炎热。
秀秀和华夫人都不在鸿胪寺的别院里住着了。阿璃回想着之前秀秀教她的方法,有样学样用下午才送来的新鲜西瓜,做了一碗西瓜白米奶露。
心静自然凉。
可是再甜的西瓜和再冰爽的米露都已经无法让祈珺的心静下来。李沅沅肉眼可见地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靠着太医开的药吊精神,如今真是在熬着日子了。
阿璃知道自己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尽力安慰祈珺。
“我竟难以比较,是汉水那次我差点死了痛苦还是即将失去沅沅更痛苦。汉水那次,发生得太快,若不是有你,我应该很快就死了。可沅沅,如钝刀子一般割着我的心,叫我一点一滴细细品尝失去的滋味。”祈珺手里拿着小汤匙,却并没有什么胃口,脸庞的泪水滴滴落入碗里,融化碎冰。他干脆将汤匙放下,只呆呆坐在那里,任由泪流成河。
阿璃默默地递给他一块手绢,她在心里想到若是自己和章宁分隔两地永不相见,也会是这般伤心难过吧。生离死别,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竟不知何休何止。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将祈珺抱入怀中。他的头发触碰着她的脸颊,这让她蓦然想起从前,自己曾有个弟弟,年岁比祈珺还小,跟在她身后叫姐姐姐姐。弟弟顽皮,常常惹她生气,她会气得打他一顿。可两姐弟不管闹了什么别扭,转头又很快和好。若是弟弟受了父亲斥责,也会躲到她的怀里狠狠哭上一场。
那年事发,弟弟还很小,牵在她手心的手也小小一只,渐渐冰冷。有时她也会想,为什么太后娘娘不顺便把弟弟也救了呢。可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她也不会真的去问她。
自从恢复记忆后,阿璃拼命想记住幼弟的样貌,可越是拼命记忆就越是模糊。那么多个长夜,这个小小的身影也从未入梦来,无人再唤她,“姐姐救我。”
祈珺察觉到头顶湿润,连忙抬头去看,正看见阿璃满脸泪水,悄无声息。
“阿姐。”祈珺拉着她坐下,他不知道她是想起了幼弟,他以为她是因为悲痛李时乾要纳她入后宫而与章宁分开。
“你别担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姓李的得逞。我还等着回京后,喝你和表哥的喜酒。”他暗淡了眼眸,“你和沅沅,不可能都折在越国的宫里。”那日秋迟的转达,他瞬间就明白了。李沅沅没有打算跟他回姜国,而她会想办法让自己哥哥断了立阿璃为贵妃的念头。
“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阿璃使劲回神,擦掉泪水,转移了话题。
“哦。”祈珺收拾了泪水,乖觉地听她说。
阿璃深深出了一口气,“在浔阳时,你已经知道章宁身上的毒以及他父母的死,都跟宫里有关系。”
“如果,我是说如果,”阿璃看着他,“如果当年的事跟德妃娘娘有关系,该怎么办?”
祈珺愣在那里,然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陷入了沉默。
阿璃也不继续说,跟着他一起沉默。
良久,祈珺开口问道:“阿姐,你为何觉得会跟我母妃有关?”
“我不是说一定跟德妃娘娘有关。我对后宫的情况不了解,如今没多少线索的情况下,平等地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而德妃娘娘是你的母亲,所以我才有此一问。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点胡乱猜测,无非是担心你和章宁。”阿璃缓缓说着早已想好的说辞。
当年的事尚还不知真相,但德妃娘娘是真真切切给自己下过毒,而且也曾在糕点里做手脚警告自己。在杨微月的帮助下,这一切并未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看在祈珺的份上,她也能不去追究她。可章宁不一样,万一当年就是德妃对长公主和驸马下了毒手,真相揭开的那一刻,章宁和祈珺该如何相处。
祈珺垂下脸,“若是在以前,我一定会认为你这猜测乱七八糟,根本不可能。可如今,如今……”他的声音低沉下去,“连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都能害我,我又怎能完全相信母妃呢?不知道她对二哥做的事到底知不知情。”
阿璃安慰道:“不会的,德妃娘娘……你是她的儿子,虎毒还不食子。”
“这种怀疑我也只能对你说说。陆侯教我要学会隐藏心思,别叫人轻易看透。”祈珺仰头道,“那个单纯弱小的祈珺已经死在汉水,留在浔阳了。现在的我,已不那么轻易叫人摆布。”
他对着阿璃一字一顿道:“阿姐,我心里自有是非。正如我不会因为那是我亲哥就放过他一样,我也不会因为母妃可能做下的事情去阻止表哥查出真相。他尽管去查去追究,不必顾虑我。君子立世自当坦坦荡荡,若要我替母妃偿命,我也不会皱眉头。既然当初敢做下,就要承担后果。”
这话仿佛如闪电一般劈中了阿璃,让她呆立当场,口中只剩呢喃,“是啊,做下了就要承担后果。”
【小剧场】
刘轩:你们不是亲母女胜似亲母女。
刘凝:作为父女,显然我们还欠缺这样的默契。除非你不逼我嫁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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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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