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回程,出海上国、回云澜府之前,出于沈欺的意思,他们绕了段路,先去了趟魔界。
无渡城。
屏退众魔,沈欺同傅静植说了白错拿去诛灵阵的事。
沈欺:“白错离开海上国后,行踪何处,你们可有寻觅?”
傅静植摇头叹息。
“阿绯,我们自然是想找到他的。”
“却是奇了怪了,无渡城能找的地方皆找过了,此人竟似云消雾散,不知所踪了呢。”
无渡城抓回来的,逢魔谷那些残余的重奕手下,从傅静植手里过了好几轮,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落到傅静植手底下,还能招不出任何事情的人,只剩下一个可能。
那就是,白错——这个重奕曾经隐秘的心腹,他要做的事情,逢魔谷一干魔众确实还不知情。
傅静植叹息着,那双狐狸眼却不含挫败之色。
白错这潜匿行迹的本事,倒是久违地,让他感到了一点尽兴的趣味。
傅静植多年如一日的恶趣味,沈欺是丝毫不感兴趣,续道:“长生肆无故消失的灵体,白错将它们掠去,便是为了布置诛灵阵。”
长生肆,千岁广发悬赏,掳来数百具之多的灵体,试图唤醒“绯刃之灵”。千岁死后,她没有用完的众多灵体却在混乱中不翼而飞,被潜伏在暗处的白错卷走。
之前沈欺与傅静植谈起此事,还不清楚白错的用意。现在想来,他是为了给布置诛灵阵做准备。
如果长生肆的灵体,是为了给布置诛灵阵做出的准备,白错又还会不会,做了其他的、不为人知的准备?
白错一步一步部署的这些动作,又到底是自发,还是来自于谁的授意?
白错。
还有,明明被绯刃斩下,身死魂消,却不知是否还游荡于世上的重奕。
思绪蔓延,沈欺眸色渐深。
“白错已布下诛灵阵,只待阵成。”他道,“逢魔谷其心未死,找出那个诛灵阵所在何处,方能斩尽灭绝。”
“好好好,”傅静植很上道的,“我懂了。”
“白错此人,还有诛灵阵之事,今时今日起,我会着无渡城全力排查,尽快查出眉目来,好告知与你。”
沈欺:“一个月。”
乐初醒给白错的是个有瑕疵的阵法,无形之中拖延了时间。乐初醒推演,启动这样一个诛灵阵,短则数月,长则数年。
按照最坏的打算,还剩一个月。
“没问题。”
“一个月,无渡城若是还查不出来,”傅静植自以为有趣地说了个提议,“我看我也不必待在这魔界了,不如转而同你们修仙道去吧。”
沈欺不给他一丁点面子,直说:“不好笑。”
“啊?”傅静植很受伤,“真的吗?”
沈欺送了他一个冷脸。
傅静植不死心道:“阿绯,我说要修仙道,就真的这么不好笑吗?”
……
沈欺要和傅静植密谈,蔚止言十分的知情知趣,没有过去打扰。
看在沈欺的面上,傅静植早就发了话,让无渡城各个属下好好招待阿绯带回来做客的家眷。
“招待”。
“家眷”。
率先得到指令的红发魔,听到傅静植这个吩咐的时候,把脸都给笑僵了——招待、家眷,这两个词居然有朝一日能出现在无渡城,简直就和哪天他们城主说要娶亲一样惊悚。
红发魔也是开了眼了。
无渡城有令必达,红发魔心情复杂归复杂,尽职尽责指挥了一列魔族,好生地招待了蔚止言,甚至沏了茶上了点心,礼数周到全无差错。
哦,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出差错。
因为沏茶沏到一半的时候,一个黑白双辫的少女,扛着她一对新的黑白双斧,磨刀霍霍,戾气冲天地杀过来了。
这个神仙,这个上次单枪匹马闯进来、这次堂而皇之陪同阿绯上门的神仙,他上次来的时候,一抬手就把她的宝贝斧头给碾碎了!!!
双辫少女怒火攻心,要给她那一双被蔚止言毁掉的法器报仇,红发魔如临大敌,然而少女咬牙切齿地来,还没站稳脚跟,又面目扭曲地走了。
无他,因为那个神仙的身边,一只蓝鹊围着他,欢快地飞舞。
有蓝鹊在,双辫少女再愤怒也没法动手了。
别的还好说,误伤了城主的蓝鹊,在无渡城只会有一个下场。
那个下场,他们都不是很想去了解。
傅静植的蓝鹊历来认生,它跟着傅静植在无渡城待了这么久,称得上一眼就能熟起来的,除了傅静植还只有沈欺。
现今又多了一个。
蓝鹊久在魔界,却对仙泽一点也不排斥,喳喳喳围着蔚止言飞来飞去,在他面前亲近得很。
它叫做蓝鹊,却是通体纯白,只有长长的尾羽拖着一线蓝色。一副小身体小翅膀,细细的小爪子,眼睛是两颗豆粒大的漆黑珍珠,毛茸茸的身子像个圆圆的雪球,飞起来一蹦一蹦的,拍一下收一下翅膀。
实在是可爱得紧。
蔚止言笑着,拿出一棵海灵芝:“这个你能吃么?”
蓝鹊顿时成了一颗会点头的雪球,在他手心亲昵地啄了一下,衔着海灵芝,蹦蹦跳跳地吃了起来。
它吃到海灵芝那雀跃的模样,真是像极了云朵朵。
有风景赏,有茶饮尝,还有圆滚滚作陪,蔚止言这番做客可以说是做得非常尽兴。
等到走出无渡城了,还意犹未尽,和沈欺说起来:“那只小鹊,倒是挺招人喜欢。”
而且,“虽然通灵性,却不具有魂灵,真是只稀奇的小鸟呢。”蔚止言随口一问,“无渡城主知道么?”
蓝鹊无魂魄也无生机,若按常理来说,分明是个死物,却是灵动自然,不知傅静植从哪处拐回来的。
傅静植到底知道不知道,沈欺才不关心:“不用管他。”
反正傅静植一直就是个无聊透顶的人物。
两人相携离去,他们的身后,一人一鸟目送着那两道背影远去。
“哎呀呀,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感人至深啊。”
由于傅静植的语气过于做作,显得很不诚恳,他被蓝鹊踩了一脚。
“小鹊,这可是我的真心话啊。”傅静植还委屈上了。
“以后无渡城就没有绯刃了,要靠我们自己了呢,真是好苦啊。”
“欸,对了。”
“你说,要是阿绯在外面受了欺负,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又不说好话,蓝鹊张开小翅膀,使劲扇了傅静植几下,把他脖子上的束带都给扇乱了。
傅静植赶紧反省了:“好吧,是我嘴快,又说错话了。”
他拨开几绺打卷的头发,把束带重新缠回去。乌黑束带的尾端,没入他那头微弯的长发,迎风地飘扬。
但傅静植讨厌刮风,无渡城就再没有风,所以他想象中那种风中飘逸,落寞,还带一点隽永的氛围,其实并没有出现。
“毕竟阿绯是我们的好朋友呢。”
“那就祝他跟我们一样,早点心想事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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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
云水星月之间,修竹成林,一望无际,亭亭而立。烟霞绕翠径,星月轮转,竹影突然喧哗,惊起栖息其中的白鹤三两行。
此为仙界十八胜景之一,“竹喧惊鹤”。
沈欺和蔚止言造访惊鹤山房时,惊鹤山房的那位掌门,已在竹林间等候多时。
惊鹤山房掌门是位鹤发童颜的仙尊,一只丹顶白鹤随身。不待来客多言,竹林中云与水相连,结成经纬,千叶摘星,织出一轮星轨。
仙尊付之一叹。
“多谢蔚然君、沈仙友,不远千里来此一趟,全其心愿。”
云澜府两位贵客登门,来意为何,惊鹤山房已算出了。
沈欺与蔚止言便是相顾无言,唯有深深一叹。
惊鹤山房首座弟子,陈寐常常一口一个大师姐的仙子,却是红了眼睛,犹带哭腔:“陈寐和……那乐初醒之事,烦二位费心了。”
陈寐是乐初醒一道情念的化身,并无魂魄在身。但在此以前,有夤夜琥珀的遮掩,他成仙后拜入惊鹤山房,也无人能够发觉。
是在陈寐说要出门游历的时候,大师姐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问星断机、占天卜卦、勘算演阵,皆是惊鹤山房人人擅长的才能。大师姐心中隐隐感知,陈寐这一趟去了,或许就不会再回来。
她再三地劝阻,可是向来好说话的陈寐,这次说什么都要出去,没有人劝得住。
大师姐就明白了,那是陈寐自己要选择的命数。
他必然要踏上那一条路,没有其他人能够阻止。
那个成天叫唤着要吃荔枝的小师弟,果然就没有回来。
大师姐背过身去,悄悄地擦掉了一点眼泪。
……陈寐啊,真是个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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