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等四仔平复好情绪,两个人才出门。

此时的信一和陈洛军、十二少还在为如何接线的问题努力奋斗。

城寨唯一电力充沛的地方就是理发室,理发室距离老人街有相当一段距离,相当于他们如果想在老人街播放露天电影就要弄很长很长的一条连接线路。

换而言之,就是极具风险的行为,万一短路了、炸了、着火了都是很严重的事故。

陈洛军提议,要不还是将幕布安置在茶餐厅里吧,虽然拥挤了一些,但好歹可以较为安全的连接上理发店的电源。

经过一番分析研讨,最终他们选择了一块相对茶餐厅比较宽阔但其实也很逼仄的空地,毕竟可以少接两段电线,能减少一点风险指数,但不多。

“哎呀你们两个再来晚一点都能赶上电影开播了。”嘴里叼着工具的十二少蹲在地上,口齿不清的对姗姗来迟的两人道。

信一正在反复调试放映机,看如何能对准屏幕,使投射画面精细且精准的出现在幕布上。

四仔径直走向信一他们过去询问他们还需要做什么。

从某个角落闪现端着两个托盘的陈洛军道:“帮我给大家分点冻柠茶啦。”

作为来访者的邢美娜获得了可以在小竹凳上喝饮料欣赏靓仔挥洒汗水辛勤劳作的优待,如果他们能少一点上蹿下跳,互相砸毛巾和工具的话就更美好了。

两个仪器前后装了两个小时,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成功播放出画面。

闻讯赶来的街坊早已有序的坐在小马扎上观看起录像带,来迟没有座位的就找了个高处的走廊,趴在上面看。

信一举起以前购置的卡拉OK设备的话筒让大家注意安全,不要跌落,不要拥挤,要有秩序,做文明城寨人。

居民们纷纷敷衍应道,眼睛不肯离开幕布半秒。

尽管是被淘汰的设备,尽管播放途中也有些不清楚,声音也模模糊糊,但是比起只能蜷缩在茶餐厅里看一方小小的电视机而言,城寨居民们感觉无比新奇和幸福。

许多人可能一生都无法走出城寨看外面的世界,也有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如何购置电影票,也有人可能不知道电影为何物。

但是在此时此刻,大家都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里,坐在平日里只供于忙碌生计而四处奔波的过道中,通过看着新出的录像带,透过模糊且陌生但新鲜生动的画面内容开始了解外面的,他们可能无法、亦或者没有勇气踏出城寨看到的世界。

陈洛军找了一棵树爬了上去,坐在树杈上,透过树叶看着那些被电影画面吸引的人们,想到了刚来城寨时的自己。

信一丢了个苹果给陈洛军:“怎么一个人坐在上面傻笑啊?”

陈洛军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脆甜的口感让他满足的闭上了眼睛:“我只是想到了我刚来时的样子,时间过得好快啊。”

“是啊,我们的浮萍一样的光头仔也变成了扎根的陈洛军。”信一倚靠在树干上感慨。

四仔双手插兜没有说话,靠在树下不知道想些什么。

电影接近尾声,早就在几个月前看过这部片的十二少伸了个懒腰,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邢小姐要跟我一起走吗,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有车来接我。”

邢美娜正愁天黑了该怎么回家,她欣然答应:“谢谢啦十二少,你真是人美心善啊。”

十二少听得只觉心头美滋滋,接话道:“那你详细说说呢。”

“哪里都美,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啊。”邢美娜用着小学生所特有的朗读课文语调说道。

十二少觉得挺受用的,嘴巴都咧到后脑勺打了两个蝴蝶结。

有事情做,时间就会过得飞快。

邢美娜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高倍速浏览岛国大片,从稍微有些别扭,到完全麻木,现在甚至开始对所有出镜演员信念感不足的演出指指点点。

“这样认真的你,令我感到害怕。”邢子健拄着拐站在电视机前,给邢美娜递上了半颗冰镇西瓜。

邢美娜接过了西瓜直接挖了最中间那一块,又冰又甜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看片的疲累一扫而空,她难得对着邢子健露出了和善温柔的笑容:“谢谢啊,哥。”

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妹妹老老实实称呼自己“哥”的邢子健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往后挪动了两步,警铃大作:“你想干嘛?不会是看片看多了人都变态了吧。”

“这些片子里的男的长得都太丑了,所以现在看见你突然觉得你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连带着我心情都变好了。”邢美娜由衷赞美,平常也不觉得邢子健长得多好看,但实在耐不住岛国大片中的男的各个奇形怪状,比陈洛军每天背来背去穿街走巷的猪仔还离谱。

“你哥我好歹是曾经被星探发出过要约邀请的。”邢子健作出了一个潇洒摸刘海的姿势。

邢美娜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又将视线挪回了屏幕上,问道:“你说岛国人怎么这么无聊,天天拍这些没啥观赏价值的东西呢,邢子健,你不会也超爱看吧。”

“不是,你这个也是什么意思?你哥我从不看这些的!”邢子健表示抗议,“你哥我唯爱枪战片。”

“四仔居然能忍受看这些破玩意儿这么多年,真是钢铁般的意志。”邢美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退出碟片,关闭电源。

邢子健见西瓜还剩三分之一,深知自家妹妹饭量的他知道这些就是属于他的下午茶,遂拿起来将最后几口解决完毕:“四仔他是要找人,又不是像那群咸湿佬一样为了助兴的。”

说着,邢子健将西瓜丢进垃圾袋里,又取来了抹布把滴上了西瓜汁的桌子和地板擦了擦,自嘲道:“我这算不算身残志坚啊。”

“算,马上我就给区长写信推荐你成为十佳青年。”邢美娜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走啊,看在你如此刚毅坚韧的份上,我请你去大酒楼吃晚饭啊。”

邢子健双眼冒光:“能吃海参鲍鱼吗?”

“给你三分钟换好衣服。”邢美娜向时钟的方向扬起下巴。

邢子健嗷一声拄着拐半拖半跳的将抹布丢进水池,然后杀回房间更衣。

“邢子健,你动作轻一点啊,地板被你快戳通了啊!”

“时不我待啊小妹!”

邢美娜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城寨之外的地方碰见十二少,而且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十二少。

平日里穿着宽松却又充满着潮流气息的十二少今晚身着正装,还打了个领带,用着强力发胶将平日里挂在脑门前那一撇自由不羁的刘海都抹了上去,服帖极了,在饭店水晶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如果不是看到了十二少满脸写得不情不愿,嘟起的嘴巴都能挂上三瓶酱油,邢美娜还以为他是来做什么大宗交易的。

走在十二少边上领先他半个身位的是一个身着白色西服戴着茶色墨镜的中年男子,时不时侧过脑袋对十二少说些什么。

十二少再有万般不耐,却也只能连连点头。

这位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十二少口中的老大,虎哥。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了饭店后面的包间,邢美娜伸着脖子恨不得跟着他们一起进入包间一探究竟。

“小妹啊,别看了,人家都已经没影了。”邢子健举起菜单轻轻拍了一下邢美娜的脑袋。

邢美娜揉揉脑袋,顾不上计较邢子健的行为,脸上全是激动:“你说他们这是干啥呢?”

邢子健耸耸肩,翻阅起菜单:“你管人家呢。先点菜啦,我好饿的。”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饭店进来了另一帮人。

为首的是一身黑色长褂的中年男子,身边跟着的是一个梳着双麻花辫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与十二少一样脸上写着想逃。

邢美娜琢磨出味儿了,她双眼放光,努力控制住自己音调:“十二少居然到了要相亲的年纪啊。”

“服务员,我要点餐。”邢子健直接忽略了邢美娜的话,他现在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可比邢美娜的声音大多了,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的事情,反正他没有。

邢美娜抛下一句:“你要不换个大桌,我找点朋友一起吃,你先点着。”便匆匆离开了饭店,跑到就近的小卖部拨打公共电话。

拿起电话的那一刻,邢美娜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道城寨里那群人的座机号和呼机号,但好在她包里还有之前四仔的订单,订单上还是有留号码的,虽然不知道是谁的。

“喂您好,这里是九龙城寨福利会副会长蓝信一,请问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官方正式,与平日里邢美娜印象中的蓝信一完全不同。

“是我啦,邢美娜。”邢美娜有些不适应的开始绕起电话线。

信一听到来电人是邢美娜,声音不再端着,又变成了往日那样的松弛:“哎哟,邢美娜,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你……算了,诶,你们吃过了吗?”隔着电话线邢美娜都能想象到信一脸上挂着着她熟悉的痞笑。

“大小姐,都八点了,你怎么不再迟两个钟问我们有没有吃过宵夜啊。”

“你、小陈哥、四仔还有阿菁嫂子速来福港大酒楼,我请你们吃晚饭也好啦,宵夜也好啦,总之速来!”邢美娜看着电话时间快到一分钟了,想挂电话了。

信一疑惑:“怎么突然请客啊,发生了什么事?”

“就当我结婚请你们吃饭行吗?快点来!不来明天我把你收银机拆了。”邢美娜立刻挂断电话,将秒数死死卡在59秒,心满意足的支付了电话费,拎着小皮包包潇洒离场。

等到信一等人到的时候,刚好邢子健点的菜都上齐了。

邢美娜一眼就看见了难得变更了装扮的四仔头顶深色棒球帽,戴着疑似问信一借的墨镜和口罩严严实实遮住自己的脸,发出了惊叹:“好看,喜欢看,以后多这样打扮,求你。”

四仔没好气的扯开凳子一屁股坐在邢美娜旁边,声音透过口罩听起来闷闷的:“不要,好热。”

“你不会吃饭还戴着口罩吧。”邢美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四仔,“还是说你给口罩开了洞能方便塞进去啊。”

“幼稚。”四仔微微别开脸,摘下了口罩,露出了半张疤痕交错的脸。

知道四仔对此有些在意的邢美娜也别开了视线,将菜单递给了四仔:“你跟他们几个看看还想吃什么,不用客气,今天我埋单。”

信一把脑袋凑到了四仔肩膀处,看着菜单,道:“哇,我等人说随便点他做东这句话真的好久了。”

在邢美娜和四仔扯皮的这段时间里,邢子健也没有闲着。他虽然已经饿到迫切地想把食物都塞进胃里,但作为请客人的家属礼数该有的还是要有的。

他只能含泪看向满桌美食咽了咽口水站起身,跟信一、陈洛军、阿菁打了个招呼,甚至十分绅士的给阿菁拉了凳子,询问她是否想喝什么饮品。

阿菁有些害羞的摇摇头,道:“白开水就好,谢谢。”

陈洛军一坐下也不管其他的,先给阿菁剥虾,可能是在家没有少剥,效率很高,质量也佳,瞧他那个架势少说要凑满一碗才满意。

“邢美娜,你喊我们来不会是为了看陈洛军如何妻管严吧。”信一皱了下鼻子,仿佛被身边两人的恋爱酸臭味刺激到一般,将凳子向四仔身边靠了靠。

四仔盛了一碗汤,刚喝了两口,感觉旁边一下子拥挤了起来,他侧头看向信一:“不觉得热啊?”

信一委屈的眼神看向四仔:“看到那对神仙眷侣,我的心其实挺冷的。倒是你,戴着墨镜吃饭别把勺子塞进鼻孔里。”

四仔全当没听见,一口口塞得勤快。

“你们今天看到十二少了吗?”见各位已经吃上了,邢美娜决定进入本次聚餐正题。

陈洛军一边剥虾一边说:“没有,他说有事,连三缺一都推了。”

“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搞什么呢,问也不说,再问还有点急眼呢。”信一嗦了一口避风塘炒蟹,砸吧嘴。

四仔继续喝汤,从喉间发出一个“嗯”代表他在听。

“哈哈,我呢就跟你们不一样啦,我看到十二少了!”邢美娜指向了十二少所在包厢方位,“据我观察,他是来相亲的。”

“咳咳!”四仔和信一闻言被呛得开始咳嗽。

邢子健嘴里还叼着虾肉,但已经起身给两人倒水拍背:“不要急,没有人跟你们抢啊。”

阿菁接过话头:“那真不错,一眨眼最小的都要成家了啊。”

陈洛军又给阿菁盛了碗汤:“算下来好像十二少也确实到要相亲的年纪了,我还以为虎哥会让他自由恋爱呢。”

信一拍拍胸口顺了顺气:“他天天庙街城寨两头跑,心理压根没有成家这件事。”

“所以你大晚上把我们喊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陈洛军在大家说话间已经给阿菁和自己的碗里堆成了小山。

“那不然呢?你说十二少马上出门看见,哇,大家都在这里,是不是很大的惊喜呢?”邢美娜语气很兴奋。

邢子健吃了个八分饱,看到邢美娜空空荡荡的碗:“你这是半点都不吃光做菩萨啊今晚。”

“那你也给我剥虾。”邢美娜毫不客气奴役起邢子健。

用热毛巾擦干净手后的邢子健认命的给妹妹剥虾:“喳,奴才遵命。”

悄悄作业的四仔低头看了看自己剥好的小半碗虾,又看了一眼邢子健努力与虾奋斗的模样,将这小半碗推给了邢美娜:“先垫垫肚子吧。”

“谢谢啊!”邢美娜受宠若惊。。

“嗯,我是好人嘛。”四仔嘴角微翘。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直到几个人的肚子连一滴水都灌不进去的时候,虎哥拎着十二少的耳朵从包间出来了。

十二少哎呀哎呀叫得声音挺大,一听就知道虚张声势,虎哥估计什么力气都没出。

也不知道虎哥跟十二少说了什么,带着小弟们出门,徒留十二少一人在饭店走道中耷拉个脑袋。

信一刚准备跟十二少打招呼的时候,包厢的门又开了,出来的就是相亲对象那伙人,同样的,小姑娘也被留了下来。

邢美娜、信一、四仔、陈洛军见状交换眼神达成共识,鬼鬼祟祟地挪动战场到距离十二少两人较近的屏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观察,妄图偷听到什么花前月下的肉麻对话。

结果因为人数太多,目标太大,瘦弱的屏风无力承载这么多人的重量,摇摇欲坠,加上也不知道谁没有站稳,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似的摔出屏风,跌倒了十二少面前。

好消息,屏风在剧烈摇晃十个回合后站稳了脚跟,依旧伫立在大厅与包厢的隔断处,兢兢业业。

坏消息,看乐子团伙无一幸免,悉数落网,在十二少脚边伏法。

十二少和那个小姑娘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且躺在地上叠叠乐的几人,一时间属于相亲二人组的尴尬氛围消失殆尽,尽数转移给趴地上的人了。

“十二少,你的朋友吗?”小姑娘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十二少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但嘴巴已经作出了应答:“不认识,晚上神经病多,我先送你回家。”

说罢,两人便走出了饭店,徒留一地“神经病”凄凄惨惨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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