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水深浪急(九)

那天温馨一餐之后,程故舟很快又变回了那个“威而不怒、亲而难犯”的程总,也变回了陈幸予温厚随和的男朋友。

倒是陈幸予,暗自下了决心,找心理诊所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她直接联系了麦俊宁,麦俊宁却说自己正在国外参加学术交流会,让她再等几天,还说到时候叫上程故舟一起,到成江的一家心理咨询中心去看看。

陈幸予和麦俊宁只定了大概的见面日期,她没说程故舟也出差了,可能比他还要晚回来些日子。

只剩自己在成江的日子,陈幸予会给她唯一的好朋友郑媛打打电话,听郑媛说自己在恋爱中的开心事和烦恼,听她吐槽自己的老板或者心机同事、还有家里对她的催婚和她的任性不答应……

大部分时间,都是陈幸予在听,她却乐得听郑媛喋喋不休。

“我最近发现我自己……越来越懒了,这种又懒心里又不安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天陈幸予趁着郑媛吐槽的间隙,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好些日子的问题。

郑媛大概是没想到陈幸予会冷不丁主动提问,嗯啊着思考了半天才说:

“幸予啊,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当个正常人,正常人什么样儿呢,就比如,单纯的懒,是正常的,被人无条件的喜欢,也是正常的。”

这下轮到陈幸予听不懂了,“正常人,唔,我倒不是单纯的懒……”

“我说的那是极端情况,我的意思是,陈幸予,心安理得一点,你值得。”

陈幸予躺在床上,被“你值得”这三个字击中,没有人看见,她笑得有多憨气。

“对了,你爸好点了吗?”

郑媛忽然的关心让陈幸予脑子“嗡”的一声,刚才的小得意直转成了疑惑和焦虑,她急急问着:“我爸怎么了?他没跟我说!”

“啊……”郑媛也有些意外陈幸予不知情,她赶紧安慰,“你别着急,上周我听我爸说,陈老师本来和他们约着去钓鱼,结果好像一出门脚扭了一下,挂了电话你现在就问问他吧。”

陈幸予当即答应,但是电话拨过去的时候,铃响了十来声都无人接听。

打第二遍没接通的时候,她开始起身收拾包包和钥匙;第五遍没接通的时候,她坐上了去往火车站的出租车;等她爸爸把电话回过来的时候,她坐的高铁已经开往北山了。

“喂怎么了闺女,打这么多电话是出什么事儿了?唉爸爸刚才看着电视眯着了,没听见电话。”陈爸一开口也满是着急懊恼。

“我没事,您脚怎么了,怎么没告诉我?”陈幸予态度有些生硬,几乎是质问。

陈爸却明显松了口气,“哎呦我没事儿啊,就是前几天扭了一下,这都快好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扭到哪儿了?还疼吗?走路……吃力吗?”陈幸予心一软,态度也跟着柔和不少。

陈爸的语气听起来却有点高兴,“不疼了!擦了几天药,基本恢复正常了,过两天就可以跟老郑钓鱼去了!你在成江怎么样啊?”

“挺好的。”陈幸予抬头看列车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距离她到家还有五六个小时,她有意让她爸爸早点休息,便直接劝他:“伤筋动骨一百天,您早点睡吧,多休息,恢复得肯定快些。”

“啊……那……那好吧,你也注意身体,有空……有空给爸爸打打电话。”

陈幸予能听出陈爸的十二分失落,也还是结束了通话,她有种直觉,她爸八成是没说实话。

她正拿着手机迟疑,要不要和程故舟说一声,程故舟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程故舟惊讶于陈幸予接电话的环境,陈幸予惊讶于程故舟的一脸醉意。

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近况交流,陈幸予可以肯定,程故舟实际上比看起来要醉得多,他反复问着,陈幸予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要去哪?

哪怕陈幸予每一次都回答回北山,程故舟都像重启了记忆一样一次次问着,陈幸予也没觉得烦,她一遍遍回答,直到听见程故舟没再问,只剩微微粗重的呼吸声,她才默默挂了电话。

陈幸予在火车上坐了一夜,时睡时醒,走出火车站时,天刚蒙蒙亮。街上的车还不多,零星有早餐车刚出摊,天边的启明星也还没隐去,她拍了拍脸,伸了个懒腰。

到家时她发现,家里果然没人,当然,也没猫。

陈幸予再次给她爸爸打电话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她爸爸住院的医院、楼层和病房号。

迈康医院住院部,3楼骨科病区,陈幸予悄悄走进病房,在床位信息卡上看见了她爸爸的名字:陈思卓。

她叹了口气,另外两张床上的病人和陪护都在休息,只有陈思卓本人,没在病床上。

陈幸予出了病房四处寻找,刚想再打电话,转头瞥见洗漱间里有一个瘦老头,脖子上搭着条毛巾,正猫着腰在水池前洗头发。

水池旁靠着一架单拐,老头打着厚厚绷带的一条小腿半悬着,可嘴里却哼着不成调的歌。

清晨五点半的楼道还很安静,陈幸予没出大声,怕吓老头一跳,她等他用毛巾擦了头发,转过来伸手够拐杖的时候,才向前迈了两步,亲自把拐杖送到了他手上。

柠檬肥皂的香味有些冲,陈幸予揉了揉眼,走到老头身边架着他往外走,她没忍住小声嘟囔了句:“心情不错啊陈老师!”

其实陈思卓看见陈幸予的一瞬间,还有点不好意思,陈幸予带着气走近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像个怕挨老师骂的学生。

可听到陈幸予只是讽刺当抱怨,他便笑了出来,“骨折挡灾嘛!”

陈幸予只撇了撇嘴角,“政治老师也迷信了?”

父女两个慢慢走回病房,陈幸予扶着陈思卓躺下休息,她去找管床医生了解情况,医生告诉她,病人是小腿骨折,住院快一个星期了,再过个三四天腿消肿以后会安排手术。

陈幸予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又到了护士站,询问有没有单人病房,护士长笑笑说:

“有的,一开始问了陈叔叔,他非说不住,刚刚你去找大夫的时候,他主动过来问了,说可不可以换到单人间,还问了请护工的事情。”

陈幸予听后,也跟着无奈一笑,“那就麻烦护士帮我们换成单人间,请护工的事,再麻烦护士推荐个靠谱的。”

另一个小护士拿了张单子让陈幸予填信息,问她:“你是陈老师的女儿吧?”

陈幸予边填表边答着是,没注意到小护士挤眉弄眼的表情。

“麦院长前两天来看过陈叔叔了,这几天我们一直细心关照着他呢,听说……院长儿子跟你是同学是吧?”

陈幸予这才从表格里抬头,满脸问号:“我同学?”

“对,麦院长和陈叔叔聊天的时候,说两家孩子是高中同学,就是自己儿子还没女朋友,还让陈叔叔帮忙介绍一个……”小护士说笑着脸通红,旁边护士长嗔她:“这丫头,赶紧干活儿去!一天天净瞎打听!”

陈幸予还没来得及回答,小护士就被护士长的巴掌拍跑了,她觉得有意思,摇摇头继续填表。

一切手续办理妥当,陈幸予回病房还没开口,陈思卓就坐起来交代:“对了,驷马让邻居帮忙送到宠物医院寄养了,找的最大的那家连锁医院,肯定亏待不了它,你放心啊!”

“嗯,放心,”陈幸予手上利索地盛着早饭,也笑着交代,“您也放心,病房换了,护工也定了,我知道您是怕我累着,这回您也别亏待自己了。”

陈思卓面露欣慰,清瘦的脸颊一笑,倒显得棱角没有那么分明了。

陈幸予把早饭摆在小桌板上,垫好了陈思卓的后腰,看他吃上之后,走出病房打电话向公司请假。

她拜托部门主管,先不要主动向程总汇报她家里的情况,这两天他正出差谈生意,人在外面回不来,反倒跟着费心。

和主管结束通话,她料想着程故舟昨晚的酒还没醒,就主动给程故舟发了微信:

【今日份任性:回家看看我爸和驷马,程生好好努力,预祝谈判成功!北山见。】

陈幸予刚放下手机,就看见刚才红着脸向她打听事儿的小护士领着一个中年大叔朝她走了过来。

小护士笑着向陈幸予介绍,这个大叔是口碑特别好的金牌护工,陈幸予稍稍点头,简单几句聊天,感觉这大叔性格还算朴实,便和他一起回了病房。陈思卓对这个身强力壮的护工也满意,三个人很快商量好了护工的职责,陈幸予也能抽出空来回家休息一下了。

不过陈幸予除了回家洗澡换衣服,几乎全程守在陈思卓身边,即使有护工贴身照料,她也还是要在一旁亲自盯着,怕她爸爸不好意思张口麻烦人家,时不时还要再嘱咐护工几句。

盯到第三天,陈幸予肉眼可见地瘦了,眼神也有些发直发飘,旁人几次和她说话,她都懵着脑袋,像没听见一样。

陈思卓心疼女儿,说什么都让她回家睡一晚上再来,陈幸予拗不过便答应了,不过回家之前,她先去宠物店看了看驷马。

驷马对她生疏得有些明显,见到她之后,弓着身子直往后缩,她喂了好两根猫条,才勉强能摸摸它,陈幸予一路失落着到家,躺在床上,感觉又累又乏,却睡不着。

手机里程故舟回复的微信也只有寥寥几个字,不过她想,现在不见他的脸,也好。

这天晚上,她在陈星时的房间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里,她和陈星时打了一架。

从儿时的互相掐脸咬胳膊,打到了青年时的互相追跑,就在那个一如往常的、陈星时想要至她于死地的梦里,她梦见自己,把陈星时按在地上打。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幸予感到浑身酸疼,她努力回忆着迅速褪色消散的梦,又感觉那场架,好像她才是被按在地上打的那个。

热水澡洗了好久,疲乏的感觉被冲刷掉了大半,回医院之前,她路过一个小市场,进去逛了一会儿又买了些零食水果,散够了心,她才往医院走。

还没进病房,她就听到了不止一个男人的爽朗笑声,她回身到了最近的洗漱间,洗了把脸又重新整理了的头发,才又拎着东西走进了病房。

“爸。”陈幸予眉眼温和,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陈思卓也是先关心地问着:“闺女来了,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陈幸予笑着回:“挺好的。”

“这位是一直照顾咱们的麦院长,你就叫麦叔叔吧。”

陈幸予顺着陈思卓的介绍,礼貌上前:“麦叔叔您好,我是幸予,这些天承蒙您对我爸爸的关照了,十分感谢。”说完,她浅鞠一躬,笑得恰到好处。

麦院长看见陈幸予,笑得合不拢嘴,直言这女儿可太懂事了。

“你这小子,倒是主动打个招呼啊!”让文质彬彬的麦院长一脸嫌弃地发出提醒的,正是站在他身后,他那个旷野风格的儿子——麦俊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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