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幸予,我是麦俊宁,好久不见。”
“你好麦俊宁,好久不见。”
面对麦俊宁这简单又模棱两可的打招呼,陈幸予感激地配合,心里默默赞许:真不愧是个专业的心理医生。
互相问好之后,两个年轻人再没有更多的交流,陈思卓看出来,麦院长盯着自己儿子的眼神越发显得看不上,便从中笑着打岔:“刚刚你麦叔叔说,我明天就能做手术,安排的是科室主任给做。”
陈幸予赶紧接话:“哎呦,那可太感谢麦叔叔了,让您费心了。”
“丫头,不用跟叔叔这么客气,我们老哥俩没什么说的,这几年,陈老师虽然人不在学校,但没少为我家里这几个孩子上学的事儿操心费力,他这回骨折,我还挺心疼我这老哥哥。”
麦院长对陈幸予态度和蔼亲切,可一侧身,就对麦俊宁没有了好脸色,“俊宁,去,带着幸予跟主刀的赵主任再去打个招呼。”
麦俊宁的脸色始终不阴不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答应着,引着陈幸予往外走,陈幸予又向两个长辈点头示意,才跟着麦俊宁出了病房。
病房离医生办公室有些远,陈幸予几乎跟不上麦俊宁的脚步,到了办公室门才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
门开着,麦俊宁敲了两声,整个办公室的医生都起立了,陈幸予知道,迎接的当然是麦俊宁。
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医生快步迎上来,“俊宁来了,快,有什么事儿进来说。”
“赵主任,还是给陈老师做手术的事,这是陈老师的女儿,明天还请您多费心。”麦俊宁一说话,还是个有礼貌的晚辈。
陈幸予还没开口问好,赵主任就伸出双手和她热情相握,一连交代着没问题没问题,请家属放心,热情到陈幸予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被全办公室的医生送出门,陈幸予还是跟在麦俊宁后面,这次麦俊宁倒是走得没那么快,到了楼梯口,他突然回头问:
“陈幸予,请我吃顿饭,不过分吧?”
和刚才堆了一屋子的笑脸相反,陈幸予一脸骄傲,“行啊!那吃什么可得听我的!”
麦俊宁拿起手机给麦院长打了个电话,说陈幸予要请她吃饭。不到一分钟,电话挂断,他终于获救般地笑了。
从下楼开始,麦俊宁又走得飞快,可也挡不住这一路上见到他的医生护士朝他点头问好的殷勤。
迈康医院后身就是一条商业街,陈幸予挑了一家重庆火锅。
八月初的大中午,火锅店里冷气开得很足,混杂着各种香料的味道呛得麦俊宁连打几个喷嚏,陈幸予却毫无反应,她侧头看麦俊宁,说道:“就这家吧。”
麦俊宁吸了吸鼻子,爽快回答:“好。”
鸳鸯锅一半清水一半红油,陈幸给自己调了三种蘸料:油碟、干碟、麻酱。
陈幸予开始往锅里倒肉,笑着劝麦俊宁:“慢慢吃吧,我爸给我发信息,说麦叔叔一个人先回去了。”
锅里的清水逐渐沸腾翻滚,红油却慢慢咕嘟着没什么动静,麦俊宁盯着肉片一上一下慢慢变色,没着急拿筷子,而是对陈幸予说:“明天陈老师手术,我会过来盯着。”
“我代表陈老师和我本人,再次感谢麦院长!”陈幸予真诚说着,把夹上来的肉在调料碟里反复蘸了几遍,才放进嘴里。
麦俊宁愣了一下,问:“哎?你不谢谢我吗?”
陈幸予又夹肉猛蘸料,“这不……正谢着呢吗?”
麦俊宁张了张嘴,没说话。
陈幸予看麦俊宁低头猛吃肉,收了玩笑开始跟他商量:“其实我是想说,麦俊宁,明天你就别来了,都已经找到主任医师做手术了,我们真的已经特别感谢了,而且我看你……”
陈幸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饮料,咽了之后皱眉看了看杯子,又接着说:“我看你在这医院里,浑身难受吧?”
麦俊宁脸上露出了心事被看穿的尴尬和解脱,他也拿起杯子,却在瞟了一眼陈幸予手边的杯子之后,正了神色问她:“陈幸予,你喝的什么饮料?”
陈幸予晃悠着杯子答:“酸梅汤吧,怎么了,就是感觉味道有些不对。”
麦俊宁拿过杯子闻了闻,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陈幸予,你喝的是醋,你吃东西是不是也没有味道?”
“有啊,我……”陈幸予反应了一会,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能吃出来的确只有辣和热,以及牛肉因为过熟而粗糙的肉质结构。
陈幸予放了筷子,带着接受现状的无奈,摇头笑了,“麦俊宁,要不明天还是麻烦你过来一趟吧,我不想我爸在进手术室之前,看到我出什么诡异状况。”
“好,”麦俊宁点头说道,“等你爸出院,我还是尽快帮你联系心理医生。对了,你男朋友这两天……”
没等麦俊宁问完,陈幸予就把话接了过来,“他出差了,我没告诉他,打算等他回来我再跟他说。”
说到这,她有点不甘心似的拿起筷子,开始蘸料吃菜,她品得相当认真,可依旧吃不出味道,她索性不吃了,接着解释,“还是多亏了麦院长,给我们这么多照顾,护工也找得很满意,几乎不用我做什么,所以没必要再多个人在医院盯着。”
麦俊宁听完,只淡淡说了一句:“失去味觉的原因之一,是精神压力过大。什么事都自己消化,就不是什么好事。”
陈幸予还想争辩,却只笑着点了点头……
后来,两个人吃的菜和说的话都不太多,麦俊宁说要和陈老师打个招呼再走,和陈幸予一同回了医院。
两人路过护士站,陈幸予看脸红小护士也在,特意拉着麦俊宁在护士站停下了。她向护士长询问明天她爸爸做手术的注意事项,趁机把小护士挤到了麦俊宁身旁。
麦俊宁不知其意,但小护士的脸却又红了,然而从头到尾,小护士都没跟麦俊宁说一句话。
陈幸予问到无话可问,只好说先回病房,麦俊宁紧跟着她,没走两步,她就听见身后护士长的笑声和说话声:“平时你这小嘴儿叭叭的,关键时刻也不中用啊!”
麦俊宁好像反应过来了,大步追上来给陈幸予一个需要她解释的表情,陈幸予正低头偷笑,但抬眼的瞬间她双手一摊,没吱声但满脸写着:“看我干嘛?我什么都不知道。”
麦俊宁离开后的一整个下午,陈幸予和护工都在陪她爸爸做各种术前检查,楼上楼下的奔忙,等回到病房时,天都擦黑了,她看护工扶她爸爸躺下休息,自己也在陪护床上闭眼睡着了。
醒来时她发现已经是快半夜十二点,一看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程故舟的。
陈幸予起身先看了看她爸爸,看他正躺在床上安稳睡着,她这才悄悄出了病房,给程故舟回电话。
“喂,小星,怎么才接电话?”程故舟语气有些着急,但也能听出来很是轻松。
陈幸予也跟着悦然,她带着笑回:“刚睡着了,你谈完了?怎么样?”
程故舟稍显得意,“基本达成这次的目标了,明天我们就回北山了。这几天想我没有?”
陈幸予再问:“你那边真的没事了?你确定吗?”
程故舟再次确认:“确定啊,机票都定好了,明天下午你就能见到我了。”
陈幸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到明天了。她没说话,她爸爸的手术,定在早上,不到九点人就进手术室了。
她有点后悔,没能早点接到程故舟的电话,她查过程故舟现在所在的城市到北山的火车和机票,且不说价格,哪怕是只看时间,也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小星?在听呢吗?又睡着了?”程故舟问的时候,还带了点笑声。
“故舟哥,我爸……小腿骨折了,他一开始也没跟我说,他明天早上做手术,不过我爸认识这家医院的院长,已经和医生打好招呼了,你明天下了飞机,直接到迈康医院三楼骨科病房来吧。”
陈幸予说完,听到程故舟压着嗓子,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是他的沉默。
“喂?喂?”陈幸予对着电话轻问。
程故舟一开口,满是安慰:“我家小星这几天累坏了吧?告诉我,陈老师具体几点的手术?”
陈幸予声音有点抖,“八点半左右。”
“好,小星,你听我说,一会你挂断电话之后,先去睡觉,哪怕睡不着,也闭上眼睛休息。我不能保证能提前多久到你身边,但我会全力一试。当然,我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再出现第二次,但是陈幸予,如果你又忘了,那我就再说一次,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其他的话,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程故舟温和而坚定的声音,让原本紧张到手脚冰凉的陈幸予慢慢安定了下来,她听了程故舟的话,乖乖挂断,回到病房,闭眼躺了下来。
舒缓的音乐在耳机里循环了一夜,早上六点,小护士轻声推门而入,陈幸予第一个坐起来,叫醒了她爸爸。
陈幸予有点不敢看小护士手里抽血的针头,她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大晴的天,天上一片云都没有,她心里却又渐渐紧张。
程故舟一直没来电话,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想随便找个人来救救她。
“陈老师,我来了。”
听见声音的一瞬间,陈幸予猛地回头望向门口,说话的人不是程故舟,而是麦俊宁。
陈幸予看麦俊宁摆手跟她打招呼,只怔怔地点了点头,她又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想:也好,至少,万一自己不受控制地出现闪回或是解离症状,麦俊宁一定能帮上忙。
抽血结束,还需要等待结果,陈幸予没离开窗口,听身后的麦俊宁和陈老师闲聊,她知道麦俊宁是在给她爸爸放松心情,这件事,以目前她的状态,她还真的做不到。
不到五分钟,小护士快步进来,也走到了窗口,陈幸予以为是抽血结果这么快就出来了,可看见的却是她瞪大了眼睛东张西望的表情。
紧接着,又有一个、两个护士飞进来站在窗前,几个小姑娘扒着窗台,望向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你们看什么呢?”麦俊宁也走到窗口好奇问着。
这次脸红小护士终于敢说话了,而且带着难掩的兴奋语调:
“我从这上班到现在,还没看见过咱们医院飞来过救援直升机呢!听说是今天早上运来了一个需要移植的肺!”
旁边两个小护士也跟着搭腔:
“不是听说,就是!楼下保安正在停机坪清场呢!”
“哎哎哎,你们看那边!来了!”
陈幸予也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架被清晨阳光染成金色的直升机,旋动着巨大的机翼,从西南天空低低飞来,在停机坪上方悬停了几秒钟之后,缓缓垂直降落。
机舱门一打开,几个医护人员极速围拢上前,和机上下来的工作人员做着交接,其中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人员,手上提着一个拉杆箱式的蓝色保温箱,大步稳健地走进了医院。
一行人为这个蓝色的保温箱前后开路,四周和停机坪外围还有不少工作人员和群众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就楼上陈幸予身边的几个小护士,也都拿着手机,止不住地惊叹。
陈幸予看着不少人随着急救的医生走进了医院,还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围着直升机不肯离开,直升机的舱门一直没有关闭,保安已经开始疏散人群了。
这时从人群里又走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老奶奶,她在直升机旁不断徘徊,直到机上又下来了一个人,陈幸予的眼睛,霎时间比刚才兴奋的小护士瞪得还大还圆。
她眼看着机上下来的那个人,忽然半躬身子,张开双臂牢牢架住了那位老奶奶——不这么做的话,老奶奶怕不是已经双膝落地跪下了。
那个人叫来了保安,把老奶奶交到了保安手里,老奶奶三步一回头地鞠着躬,嘴上好像还不住地说着“谢谢”,她在保安的搀扶下也走进了医院。
那个人看老奶奶走远,又抬起头开始环视医院大楼,他拿出手机,好像要打电话。
陈幸予的手机,恰逢其时地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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