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茵看着田里东一片西一片的水洼,气不打一处来。开垦种植耕地的知识最初可是人类摸索出的呢,怎么会有人连浇水都浇不好?
她早在千年前就学会了这些基础知识,又运用了这么漫长的时光,早已把它们当作呼吸般简单。然而她忘记了,魔法师在人类中的地位非常高贵,根本没有亲自务农的机会。艾凡不会浇水也是情理之中。
路茵轻轻一挥手,就抽离了土壤中多余的水分,令几乎变成湿地的土壤恢复了原本松散湿润的颗粒状。
这一幕让艾凡微微睁大了眼睛。
如果附近有水,操纵水元素是非常简单的。然而,水元素和土元素结合在一起,要将它们分离却非常困难。需要深入到每一滴水的细微层面,一滴一滴将它们剥离开来。对元素的操控精度要求极高,也对魔法师本人是极大的考验。
这恶魔却轻易地将土壤中的所有多余水分全部分离了出来,分离出来的水清澈晶莹,完全没有掺杂土壤的泥浆。仅仅是这一个小小的魔法,就让艾凡感到了天堑般的差距。
“看清楚了,这才是最适合莴苣的土壤湿度。”路茵捏了个土块,捏成球塞到艾凡手里。
魔法师从未接触过这么“脏”的东西,手指微微蜷缩,到底没敢把土球扔掉。
“你把它捏成球,捏实之后手感湿润、有弹性,就是合适的湿度。相反你再看这个,”她从昨天没有规划艾凡浇水的另一块地中也挖出土球,捏成团,用力,“像这样用力捏,容易碎掉的土壤就说明缺水了。今天你浇这片地,要让它和你脚下那块一样。”
艾凡听得头昏脑胀,心中满是疑惑:都是会成团,再有弹性的东西,多用点力气不也会碎吗?“能捏碎”和“不能捏碎”,到底要怎么把握中间的度?
在路茵的死亡凝视下,他战战兢兢地开始浇新的田地。第一个水球砸下去,路茵就皱起了眉头。
“我讲的不够清楚吗?还是说人类都是这么愚蠢?”
艾凡欲哭无泪,他在学习魔法上一日千里,举一反三,任何理论都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资聪颖的人,但现在他竟然学不会种地。
那些每日弯腰驼背、天天在土里刨食的农民所做的活,他竟然无法掌握?
这绝不可能!
他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完成这项简单的任务。
这时,路茵说:“你看好了,我只示范一遍。”
她唤来一个水球,还给难度加码,“像你那样一整个水球砸下去对植物很不好,冲击力太大容易把土壤变成泥浆状,暴露或者损伤根系,最好的浇水方法是……”
路茵将自己召来的水球分裂、分裂,分裂成成千上万个极小的水珠,仿佛在降落的雨帘中取下了一块,静止在空中。
然后这些小水珠降落,均匀细密地撒在了一颗豌豆苗上。
就好像只有这一小片下了一场雨,细致温柔地滋润着作物。
又是一个堪比从土壤中抽离水分的精妙魔法,艾凡看呆了。想要将一个水球分裂成几千个小水滴,同样需要精神的魔法控制力。如果对一个水滴的掌控不好,它就会与其他水滴融合,最终又变回原本的大水球。
他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同时又为自己见到了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而兴奋得颤抖。
硬着头皮尝试了一下,水球被他分裂成一百多个,就已经达到了他的极限。每一个小水球都有鸡蛋那么大,晃晃悠悠,随时会与其他的撞在一起,融合。
路茵嫌弃地瞥了一眼,心想大约这对人类来说就是极限了吧,她不能强求。
至少比玛莎从桶里舀一瓢水洒下去要强一些。
正想着,玛莎就从田垄边跑来,眼下一片青黑,似是一夜未睡。她对路茵歉意地行了一礼,忐忑地开口:“路茵阁下,请您原谅我的无礼。伦德——就是那个高烧的孩子,昨夜起他的病情恶化,今天已经有些迷糊了……我怕再这样下去,他可能挺不过去,所以斗胆向您请求,是否能准许我休息一天去森林中找寻一些能用上的草药呢?”
“哦,你说那个高烧的孩子。”路茵想起来了。“这么冷的天,还被某些人拉到树林中绑了那么久,也难怪病情会恶化。”
艾凡如坐针毡。
他是不愿对孩童下手的,可是菲斯和奥利弗却认为他们是投靠了女巫的邪恶之人,哪怕是孩子也不能手下留情。
……他们造成那孩子的病情恶化了。如果那孩子就这样死了,他们到底算是除去了恶魔的眷属,还是伤害了无辜的孩子呢?
艾凡陷入了迷茫。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大冬天的,能有什么草药?”路茵在脑中回想着,她对食物了解颇深,但对医学却是一窍不通,顶多知道一些食疗效果。
玛莎说:“托马斯牧师说,松针煮水或许会有一点作用。运气好的话,如果能找到蒲公英,挖出它们的根煮成水喝,也会有用。”
“蒲公英在冬天都藏在地下,秋天掉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覆盖,现在要找可不容易。”
……嗯?
想到蒲公英那软绵绵的种子的模样,路茵忽然想起某个和蒲公英很类似的东西。
前阵子她用来杀虫,移栽了不少到悬崖峭壁底下的药草——雾绒花。
那东西除了可以做杀虫剂,其他的药用价值路茵是一条没记,只记得很贵了。很贵应该很有用吧,万一能派上用场呢?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路茵在玛莎和艾凡的视线中跑到了悬崖边,纵身一跳。
“路茵阁下!”玛莎惊慌失措。
艾凡倒是立希望她就这么跌死,又立刻想到自己都会飞,那么远强于自己的路茵也一定会飞。
——只是他没想到,她是用那种方式飞起来的。
被放大了数十倍的蝙蝠翅膀在空中不停地扇动,扇来了冬日冷冽的寒风,带着她从悬崖下轻盈地腾起。
啊,真的是恶魔啊。艾凡麻木地想着,菲斯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
她手里捧着的是……?
齿状的叶片上面有些微的荧光,根部的土壤非常稀少,连着一块大石头——这是不是生长在悬崖下的植物?
会生长在这个高度的悬崖峭壁上的植物……
悬崖上不怎么长草,需要对比的名称很少,他很快就想到了。但越是将想到的答案和眼前的植物对比,艾凡的表情就越发呆滞,眼眶微微睁大,嘴也逐渐张开。
不、不可能吧……!
“雾绒花……”他呆呆地念出那个名字。
只生长在海拔较高的悬崖上,且附近必伴有大雾,连魔法师使用飞行都很难找到的名贵药材……
“你小子还挺识货嘛。”路茵说,“没开花的雾绒花也认得出来,不错。”
艾凡一时有些错乱,不知从何处开始说更好。
“你怎么会这么轻易找得到……连根拔起……没开花的雾绒花没有药性……”等等乱七八糟的词句从他嘴中无序地蹦出来。
“能用得上吗?”路茵问玛莎。
没等玛莎回答,艾凡先用畸形的声音打断了:“——用雾绒花给人退烧?!”
那语气仿佛在说“用葡萄酒洗地板?”或者“用天使羽毛填枕头?”,充满了不可置信。
路茵却会错了意:“啊用不上吗?”那还得栽回去。
玛莎也听说过雾绒花的鼎鼎大名,非常惋惜地说道:“非常感激阁下的好意,可是雾绒花必须得开花后的种子才有药性。”
路茵松了一口气,“那就是可以用,要开花还不容易吗?”
“什么?”
路茵将雾绒花连同根部的土壤一起放到地上,又从田里捧来一些土,将根部掩埋包裹。然后就像之前催开花一样,轻轻将手掌对着植株,绿色的木元素在手中聚集。
只有叶的雾绒花不负所望,抽出一根花茎。随即在艾凡和玛莎的注视下,结出一个花苞,盛放出他们梦寐以求的蓝色团状花朵,宛如一株蓝色的蒲公英。
而它根部的土壤,却迅速发灰、开裂,甚至塌陷了一些下去。
“木系魔法……”艾凡呆呆地呢喃。
木元素更喜欢精灵和妖精等那些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种族,并不太青睐人类。人类的魔法师基本上也不精通木魔法。
可是……她一个恶魔,凭什么啊!
艾凡心中升起的是酸意还是艳羡,他无从分辨。只是本能地注视着这人类无法复刻的魔法,希望从中汲取到知识。
玛莎的眼中闪耀着惊喜的神采,依旧不敢相信这是要给伦德治病的药材,“阁下,您真的要把它赏赐给我们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反正悬崖下还有很多。而且最近也不需要制作杀虫药。”
艾凡差点没站稳,杀,杀什么?
而且听她言下之意,悬崖下……还有很多?两人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谢谢……谢谢阁下的恩赐。”玛莎双手颤抖地接过路茵抹下来的种子,仿佛捧着生命之泉的圣水,小心翼翼,生怕撒了一颗。
艾凡在一旁瞧着,眼都快要红了。
人类为了取得一株雾绒花,商人不惜散尽家财,贵族抛售田地,只为求得一株能够挽救自己或至亲之人的性命。
拿一株回去,就连国王都会垂询。
可是现在,这神药仅仅用来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治病,治的还是高烧这种不太致命的疾病。而那些身份高贵、腰缠万贯的人们,却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这让人情何以堪。
玛莎拿着珍贵的药材,小跑着回到了木屋。路茵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见艾凡没在干活,冷冷地问:“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浇地?”
“噢……噢!”艾凡这才如梦初醒,心里还是恍惚的,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
不然怎么会有人把雾绒花当蒲公英一样当退烧药使用呢?至于杀虫药,一定是自己幻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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