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池渊回来的时候，季禾就将自己的想法跟池渊说，她主要是想根据神经坍塌路径来构建逆向信号，通过二次刺激让江渚复原。

这样的治愈方式不是没有先例的，但只是针对一些轻微的神经紊乱，没有到江渚这么严重的程度。

目前来说，季禾需要更多数据。

这种实验具有一定风险性，对大脑神经的精度要求又高，季禾真的不知道除了自己上，还能有什么办法。

而池渊：“这好办，以后有什么问题早些跟我说”，像根本没任何难度那样应承了下来。

怎么好办？

难道街上抓一批无人问津的穷人，或是牢里找一批死刑犯来配合这个实验？

这都不符合科技伦理，季禾做不出来这种事。

然而，她想，池渊或许做得出来。

从实验室回到卧室，早已是一片夜色，只有那块云石隔断散发着幽幽微光，将空间染成幽暗的粉紫色，这种旖旎的气氛，让季禾觉得自己好像到了什么会所。

先前说这里不像赤城，到了夜间，才同意这真是100%赤城了，挺奇妙的。

唯一不足就是安静了点儿，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默默洗漱上床睡觉。

云石隔断透光，不透影，季禾望过去，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池渊现在睡着没有呢？

老实说，池渊对季禾这态度，季禾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但一方面是不怎么敢得罪池渊，二方面是池渊没什么直接动作，就算季禾察觉到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不如干脆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池渊、季禾来到赤城子宫，找实验载体。

赤城子宫是位于A区的一座超大型人口繁育基地，直属于A区政/府，直接听令于泊泽。

这儿外表看起来和任何高科技工厂没什么两样，纯白合金打造的外立面，刀劈斧凿般工整硬朗，内部则明亮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

现在这个年代，大家不怎么愿意自行生育，通常会排队找赤城子宫领养带有自己、或者自己与配偶基因的孩子。

当然，赤城政/府并没有垄断人口繁育，如果有人愿意自己生也行，愿意找别的提供类似服务的私有企业也行，都没什么限制。

在赤城子宫，只有一项业务是独一无二的，不对任何企业或者公众开放，即人体基因改造。显然，这种项目具有很大的风险性，只能完全由政/府控制。

赤城子宫采用一种快速成熟的技术来培育基因改造人，通常花不了一年的时间，就可以从胚胎到成体，投放进赤城，作为人口的补充。这样的人无法自行繁育后代，每一代都由赤城子宫批量生产。

理论上来说，基因改造人和义体改造人、普通人一样，都是平等的。但大家私底下带不带点歧视，政/府就管不着了。

这种人口补充计划进行了许多年，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同一批次的成品率最高达到过82.6%。

但除此之外，在基因改造方面还有许多以前沿探索为主的、实验性质的项目，这一部分，残次品那可就多了去了，一般会集中进行无害化处理。

池渊带季禾来这里，就是挑选能用的残次品。

这还真是什么样奇形怪状的人都有。

缺条胳膊少条腿，多个眼睛少个嘴，在这里都是寻常事。

一条长廊，许许多多小房间，整面玻璃墙，这些人就都被关在里面。

有攻击性的单独或者三三两两关着，没有攻击性的，就一群被关在稍微大一点儿的房间里。

季禾越往长廊深处走，越觉得凉飕飕的。

“好冷。”季禾说。

“可能冷气开得有点低吧。”池渊说。

……这是冷气的问题吗。

季禾简直觉得光是和这些人待在一个空间里，就足够让人毛骨悚然了。

在路过一个单间时，有个皮肤坑坑洼洼、长满疙瘩的大块头猛然扑过来，被厚实的防弹玻璃给拦住，撞出一声闷响。

吓得季禾紧紧抓住了池渊的手臂，匆忙往边上退时差点摔地上。

池渊安慰她，说，“别害怕，这里安保等级很高。”

季禾好不容易才站稳，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看那个人，那人还在不停地撞向玻璃，一些不明组织液四处飞溅，说不上来的怪异和恶心。

意识到自己还挽着池渊手臂，感觉也不太对劲……所以季禾很快放开了池渊，但接下来就一直贴着人家池渊走。

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大单间，里面关着起码三十多个人，感觉比之前的那些温和许多。

看见有人走过来，她们全部缩到稍远一些的墙角，瞪着眼睛看向外面的人。

那些黑黑的眼珠投射过来滞重的目光，粘在季禾身上，让季禾觉得哪哪儿都不舒服。

池渊单手握住季禾的手腕，说，“没有让它们习得语言，所以看起来有些傻，但大脑机能方面是没问题的，你挑些合适的拿去用吧。”

看着这些和自己相似，却总有一两个地方不一样的人，季禾心里止不住泛上来比这儿冷气还强十倍的寒意。

“不要有心理负担。不要把它们当作人就好了。”池渊说。

“你这样的说法，会让我觉得其实你心里是把她们当作人的。”季禾说。

“你感觉错了。就算你不拿它们去实验，它们也会被集中无害化处理。你尽量不要让它们太痛苦，对它们的命运来说，是一样的。”

见季禾沉默，池渊也没有勉强，说，“如果你觉得为难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季禾不是觉得为难，季禾是觉得，如果这都不算反人类，什么才算反人类。

不过她早知道池渊是什么样的人了，也没有说很惊讶。

只是忍不住说了句，“你们把基因改造的权力收上去，就拿来做这种事情？”

“有人得为时代的进步而牺牲呀，”池渊露出她的标准版微笑，说，“还是那句话，不要把它们当人就好了。”

“有时候真觉得你们执政的，多多少少有点变态。”季禾将OS（内心独白）大声说了出来。

池渊听笑了，说，“这些年还算有些进步吧，以前是拿真人做实验呢。”

季禾很快作出决定，说，“借我十二个人，实验完成后，我会尽量原样还你。”

“没关系，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不要勉强自己。”池渊很认真地望向季禾，说道。

季禾摇摇头。她既然已经决定去做，就肯定不会一边内耗一边做，所以，不是勉强。

“那你先自己在这边，我还有点事情。”池渊将自己的执政官臂钏摘下来，戴在季禾手臂上，说，“你在这儿，就是代表我，明白吗。”

“那你……上班不戴工作证，没关系？”季禾开句玩笑。

“没关系，她们认识我。”池渊也笑着回答，表示自己没这个东西，不会出事。

这边安排好后，池渊便乘坐飞行器赶往赤城中枢塔。

刚刚有人过来告诉池渊，说泊泽在那儿等她，让她尽快过去一趟。

飞行途中，池渊看见底下星星点点的，有不少举着横幅标语、旗帜彩带的人，在沿着公路步行，往高塔那边聚集。

从这个距离，池渊看不清她们标语上写的什么，只觉得气氛还蛮热火朝天的。

到达中枢塔顶部，乘坐电梯下到中层，找到她姐姐泊泽。

泊泽拿着个稿子，两边走来走去的。

池渊一见到这场景，就想：干嘛？咱们亲爱的泊泽大姐姐要发表赤城新任首席执政官就职演说了？

“池渊，你终于来了。”泊泽看见妹妹，也像看见了半个救星。

“怎么了，姐姐？”池渊说。

“哈喽，小妹妹，还记得我吗？”一旁有个非对称性爆炸头的阿姨说话了。

“……阿杜？”池渊迟疑片刻，认出来了。还是很有礼貌地没有对人家的新发型发表什么评论。

“呵呵，是我。”阿杜自己解释，“换个发型，等会儿要是有人射击我，不容易找到我的头在哪。”

“……”

塔底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还有人源源不断地从赤城各地走过来。

她们标语写什么的都有，主要诉求差不多就是稳定就业、债务展期那些，还有就是要求直接见到江渚。

“所以，两位大人，首席，人呢？”阿杜问。

泊泽看池渊，池渊看泊泽。

这就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瞒是瞒不住的。

泊泽只好说，“妈妈可能……遇见了意外，可能活不了几天了。”

这对于阿杜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

她之前最多也就猜测首席生病了，这怎么一下快进到要下线了。

对池渊来说，虽然季禾表示有可能治好江渚，但目前也是八字没一撇，她不好现在就跟大家说这件事，只能先不提。

“这些人要见首席，肯定是见不到了，等会儿只能我去和她们谈。问题是，怎么谈？她们目前这诉求不算过分，但如果我都答应，她们会不会得寸进尺呢？”泊泽说。

“你放心，肯定会的。”阿杜说，“但你们通知我也太晚了，现在才告诉我首席出事儿了，谁能当场拿出个方案啊？”

“你还说呢，你是管经济的，之前我们经济一直也就这样呀，怎么大家偏偏现在要游行？”泊泽说。

“太久没见到首席了，大家想念首席了呗。”阿杜随口一说，又就着这个思路想到，“会不会是，有人走漏了首席出事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