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告别

虽说素华和文锦宁初步商议好了入京的事宜,却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离那日只过去了不到半月,郡守大人便告诉她们该准备启程了,说是那丰京里头的派了人来接,需要将各个郡县选出的女郎送去,由宫里头专门的内侍负责两个月的礼仪教导,以免不懂规矩,在选秀之日冲撞了圣上。

入京那天,冬寒卷过长街,在马车上缀下点点霜花,府里头种的那棵梅花树也渐渐露了花苞,为素净的景色增添上了几抹艳色。

“阿宁……不,如今该叫你阿晚了,此去丰京路途遥远,定要好好注意身子,莫要染了病气。”少君小心地为女公子披上斗篷,眼里满是不舍与心疼,“你去丰京,我心里头是十分不愿的,可既然你阿兄和你都执意如此,我也相信你们定有自己的道理,丰京那地方虎狼环视,尤其是那宫里头,踏错一步便恐有性命之忧,阿嫂不管你想做什么,只希望你平安顺遂,称心如意。”

“阿嫂……”

素华看着眼前依依不舍的姑嫂二人,也不禁轻叹一口气。少君出生世家大族,乃是御史大夫茹睿识之女,虽说这么说乃是大不敬,但以郡守大人的家世门第,的确是没资格求娶少君的,当初如若不是少君苦苦相求,再加上郡守大人也坚持了三年之久,茹家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少君和丰京那边的家人之间的来往也越来越少,竟像是成了陌路人一般。

即便失去了世家大族的尊贵地位,少君也从未展现出不满与怒忿,从前的素华并不了解,但自她和女公子来到这郡守府衙后,从未见过少君片刻冷脸。郡守大人明面上并未对少君说清女公子的身份,可依照女公子的说法,少君如此聪慧,哪里会察觉不出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但即便她知道了女公子的真实身份,却并不惴惴不安,而是像亲姊妹一样对待女公子,处处小心呵护,如今女公子执意要去丰京,想必她也猜出了这是所为何事,可她担忧的并非是郡守府是否会被女公子所连累,而是女公子自身的性命与安危。

终温且惠,淑慎其身,用来形容少君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筠儿,该放手了,让阿晚登车吧。”郡守大人披着一件花青色鹤氅从前厅匆匆赶来,许是天气寒凉,旧病复发,他的面色看上去略显苍白,清雅俊秀的面容上有着难以掩盖的疲惫,他挥了挥手,从身边小厮的手里拿过一袋五铢,递向马车上的车夫,柔声道:“御者辛苦了,劳烦您等候多时,还请收下这个。”

他忍不住轻咳几声,仍是带着笑说道:“舍妹身子骨弱,路途遥远,还望您多关照几分。”

那马夫见这么一袋五铢,脸上的不耐瞬间消失,一瞬笑开了花,伸手接了过去,摆手说道:“好说好说,不妨事,韩大人您就放心吧。”

韩澜转头看向文锦宁,目光微动,却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万事小心,我答应过你阿兄,要护你周全,但我也知晓你是怎样的一个性子,我虽不拦你,可倘若真的遇到危险,便回来罢,无论用什么法子,阿兄定会护着你。”

文锦宁听着这话,几乎快要落下泪来,这几年来,若是没有阿兄与阿嫂的开解与陪伴,她可能真的熬不到今天,即便她现在做了一个如此任性的决定,他们依然选择无条件支持她。

她径直跪下,将手置于额前,俯下身去:“罔极之德,莫大之恩,如山如海,铭感五内。”

“听晚,拜谢阿兄阿嫂。”说到后面,已是泣声。

少君大惊,连忙走过来把女公子拉了起来,眼里满是心疼,却没说什么,只是抹了抹她眼角的泪水,将怀里的平安扣递到她手里,温声道:“阿晚,拿好这个,就当是让阿嫂求个慰藉。”

文锦宁点点头,将那平安扣死死攥在手里,对着少君扯出一个笑容。

“素华。”郡守大人忽然转头看向她,眼神无奈,从身上拿出一块玉佩,递到她面前,说道:“瞿易托我把此物给你,他性子别扭,脸皮薄,不敢自己来送。”

还没等素华回答,他便轻声叹道:“需知任何关乎‘情’之一事,皆不可假手于人,你若是不愿收,我便帮你同他说清楚,叫他断了那个念头。”

素华看向那块玉佩,温润如羊脂,恬淡舒和,上面还刻有一个小小的“易”字,看上去实在是不符合瞿大人的性子。

她摇了摇头,往后退半步,躬身行了个礼,轻声道:“劳烦大人了。”

韩澜点了点头,回过头走到少君那边,女公子回过头看她,握住她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的内部虽不奢华,却也算得上舒适,座位上垫了一层柔软的绒毯,素华和文锦宁坐下片刻后,就听见车夫一声“驾”,身下的马车便开始动了起来。

许是情绪波动过大,现下坐着,女公子看上去也显出了几分疲态,素华在她身后垫了个垫子,让她能躺得舒适些。

马车内很是暖和,女公子这么躺着,困意也逐渐来袭,她耷拉着双眼,细声道:“素华,你若是对那瞿大人有意,不必为了我放弃这段姻缘,我瞧见过他几次,也打听过他的家世,勉强算是个好良配。”

素华看着她这懒散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眉眼弯弯,柔声说道:“锦宁这话,倒像是瞿大人高攀我了。”

“本是如此。”她眼睛已经半闭上了,却还是嘟囔着,“其实我瞧得出来,素华对那瞿大人无意,我只是,不想害了你。”

素华看着眼前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的女公子,眼睫微颤了颤,只轻声叹出一口气,为女公子披好薄被。

“楼听晚,楼听晚……”

寂静的马车里,只余女公子细弱的低喃声。

句阳郡离那丰京虽远,但紧赶慢赶,也算是在七日之内赶到了,好在有郡守大人的提前打点,这一路上御者多加照拂,女公子与她也没吃多少苦头,入京后,她便随着女公子入住了由宫内统一安排的住舍,以便各家女郎学习宫内礼仪。

刚来的几天,饶是素华已将生死抛之脑后,也忍不住惴惴不安,生怕这丰京会有人认出女公子,再将其传扬出去,如今过了这好些天,两人都暂时适应了丰京城内的日子,也能将心思放在两月后的选秀上。

又是一日大雪,窗外寒意飘零,屋内却是一派温暖祥和,素华轻柔地为坐着的女子挽发,女公子面容本就姣美如美玉,即便只是挽了个寻常的椎髻,也显得气质莹润,浸人心脾。

“阿晚衣着素雅,却也不减半分风采,可既然决意入选,我瞧着也该添套首饰。”

“首饰?”楼听晚沉吟片刻,问道,“可阿兄给我们的钱财……”

“自然是够的。”素华回道,“韩大人心细如发,早已经准备好了这方面的开支。”

“若不是文府的家产被悉数收回,也不至于让阿兄如此劳心劳力。”楼听晚垂下眼眸,轻声叹道。

“女公子……”素华有意活络气氛,便说道,“我先前去探过了,青雀街的那家珠玑坊在丰京中颇具盛名,阿晚不妨去那瞧瞧?”

“就依你的吧。”楼听晚点了点头,起身拽起一旁架子上的斗篷就披了上去,极尽潇洒,不像个闺中女郎,倒有几分江湖中人的气质。

素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桌旁的伞和暖炉,跟了上去。

珠玑坊是丰京城内最大的银楼,它不以身份定夺顾客,尽管当朝商贾地位低贱,可只要荷包够厚实,珠玑坊都会视作贵客,虽说这丰京城内别的银楼也不是没有,但论首饰精美,无一可比拟,正可谓玉佩声声清似磐,金钗袅袅绾成风。

素华上次只在外头瞧过几眼,可进了这里头,方知这丰京城内的贵族财主为何

偏爱这家银楼,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屋内地底皆由白玉铺成,单独隔开的各个小桌上皆罩着瑞草葫芦闪缎锦绣桌围,摆在上面的首饰匣里的珠宝首饰流光溢彩,光彩夺目。

各家女郎或独自一人,或二三而聚,透着妆匣挑赏着合乎心意的首饰,偶有中意的,便命一旁候着的侍者把首饰装好,付好银钱随即离开。

偶尔会有一两个女郎在侍者的恭迎下走过隐蔽的转角迈上二楼,素华只瞧那些女郎的衣着,便知道其绝对不是普通富贵人家,于是也不敢多看,只帮着自家女郎挑选合适的首饰。

“素华,你瞧着这支如何?”楼听晚手里拿着个小匣子,匣面上写着“碧水簪”,簪子通体莹润,簪头部分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含苞待放的青荷,花蕊则是一颗青色宝石,散发着夺目的光泽,簪子上挂着几条细长的流苏,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素华点了点头,柔声道:“女郎戴上定十分夺目。”

挑好了簪子,与其相映衬的镯子与环饰就十分好找了,不过一个时辰,两人就挑好了整套首饰,付好银钱后便准备离开银楼。

女公子一向不喜欢别人搀扶着她走路,素华便落她半步,两人一前一后朝着门口走去,珠玑坊内部空间虽然大,但门口却设计得十分秀气,也不知道是谁挤了一下,女公子一个侧身,便无意撞到了从二楼迈下的一位女郎。

“啊!”那名穿着华贵的女郎吃痛一声,颦蹙着黛眉,眼神并不友好地看向女公子。

素华心里一紧,连忙加快几步站在女公子身后。

“十分对不住,这位女郎,是我不着眼,不小心冲撞了你。”楼听晚温声道歉,眼里满是歉疚。

许是看她态度良好,那位女郎面色稍缓,但还是有些不快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女郎?”

不好,选秀还未开始就在丰京冲撞了贵人,这事若是传进宫内,恐怕不利于女郎入选。

素华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却在想着该如何逃过这茬。

“阿妹,该过时辰了。”

门侧停着的一辆马车传出一道清润的声音,如山涧中溪水流淌而过,素华抬眼看去,马车的浅色帷幕后露出一个模糊的侧颜,鼻梁高挺,睫毛卷长,宛如水墨画中落下的一笔。

楼内的声音似乎轻了不少,素华察觉到身后的不少女郎有意无意地往门外走去,心下了然。

本来站在原地一脸怒气的少女也顿时舒展了面容,只是不满地瞪了她们一眼,便提起裙摆,像只欢快的燕子般朝着马车快步走了过去,语气轻快。

“知道了,阿兄。”

雁过不留痕,转瞬间,那辆清雅马车便从长街上不见了踪影。

“呼。”楼听晚如释重负,长呼一口气,庆幸道,“好在运气不错,没有闹出更大的麻烦。”

“女公子说得是。”素华看着她顿时放松下来的身体,轻笑说道。

只是……世上当真会有如此恰到好处的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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