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困卦(1)

赵阿晨去天牢的途中,先去见了一趟太子。太子敷衍地又扔了两张铸剑山庄的拍卖券,让她交给玄秋子。

“就说提前给他报酬。”太子殿下懒懒地窝在轿撵上,一只玉做的手撑着脑袋:“让他白干一次,本宫心中有愧,百年之后,定会为他立碑——他有说把推背图藏在哪里去了吗?”

赵阿晨恭敬地行礼,微微低着头:“臣定会问出来。”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大概是觉得小命攥在自己手里的人,也不用太花心思了。

“行了,你去吧。”太子殿下连平日里的敲打都有没做,便挥挥手回宫了。

赵阿晨走了没两步,又遇到了摄政王。他到没有坐轿撵,被一群侍卫仆从簇拥着从御书房走出来。

他见到赵阿晨,也是问了最关心的事儿,然后说到:“若是推背图未到手,你记得找机会把人救出来——上次的孤本剑谱他可喜欢?若是觉得不妥,本王再去寻些来。”

旁边的侍卫和仆从通通都底下了头,不听不看。

赵阿晨则恭敬地拱手:“臣观玄秋子的表情,应当是喜欢的。”

摄政王思索片刻,微微一哂:“本王的侄儿也太过心急了些。玄秋子还不能死,还请赵指挥使照看一二。”

赵阿晨领命称是,摄政王又随意聊了两句家常,就领着一群侍卫仆从往出宫的方向走去。

赵阿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直到摄政王没了影儿才直起身。

一只燕子啾啾叫着,歇在旁边墙上的瓦沿儿上。红墙黛瓦,把澄澈天空割裂成几块,人人都好似那坐井观天的蛙,人人都甘愿做那被人耻笑的蛙。

赵阿晨一路走过,不少宫人向她行礼。她看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眼神透骨穿皮,好似看着这宫中亘古流转、一脉相承的人心。

明明大多数都没有血缘,可他们的眼神是那么像,他们那束缚在灵魂的枷锁是那么紧,他们又是相同的表情扛着这沉重的锁,低着头、弯着背,踽踽独行于一条徘徊在地狱边缘的路上。

赵阿晨只觉得呼吸不畅,她加快了脚步,本就是宗师级别的武者,她如一阵风刮向关押玄秋子的天牢。

大门一开,扑面而来的腐/败血腥味,这里盛满灵魂被碾碎时的哀嚎。

赵阿晨很快便在狱卒的带领下找到了玄秋子。他比大多数罪犯都幸运,没有被用刑,但是也异常狼狈——皇帝下令抓捕他的时候出动了大内高手,他实实在在和五六位顶尖高手打了一架,身上全是伤,把有些陈旧的白袍子染了一片血色。

一道致命的伤从胸腹直直划到腰侧,已经被包扎好了,这会玄秋子正打坐调息,本就如冰山一样的脸上现下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赵阿晨走过来的时候,他很快便听出了熟悉的声音,缓缓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赵指挥使。”玄秋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嘶哑。

赵阿晨让狱卒退下,自己则慢慢走进到玄秋子身边站定。

另个人沉默地对峙,玄秋子自嘲的笑了笑,率先开了口:“太子?摄政王?赵指挥使是哪边的?现在又来做什么?”

他咳嗽了几声。抓捕时的大内高手半点水没放,他当时受的内伤现在还没好全,动作稍微大一些就要咳嗽。

玄秋子咳嗽了一会,嗤笑道:“是贫道的死期到了吗?”

“你不会死。”赵阿晨脸上没有平时常常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她面上无悲无喜,低垂眼睛时候,甚至有几分菩萨相。

“我不会死?”玄秋子表情扭出一个讽刺又悲伤的表情:“那我现在是怎么回事?”

“道长怪我?”赵阿晨嘴角微微提了提,似乎是十分讽刺的笑了笑:“那当初你又为何要应了我的请求,收了我的礼物?”

她一撩衣摆蹲下,与玄秋子对视,眼中仿佛有一盏明灯,足以洞察一切:“你痴迷剑术,却总觉得普通的剑配不上你,我不过是随便扔出一把赤霄,你便心甘情愿当了我的狗;你明明有很多次可以拒绝我,从此从漩涡中脱身而出,可你一次也没有。玄秋子,你扪心自问,你现在如此境地,到底该怪谁?”

玄秋子嘴唇颤/抖,他本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赵阿晨那几句话似乎将自己本就带着卑劣的内心剖得一干二净。赵阿晨嘴角噙着冷笑,缓缓站起来:“原本是你心有所求,才会上这所谓的当,若你真是个无缝的蛋,又岂会被我所诱惑?”

玄秋子脸色越发冷淡,双唇顷刻间失去血色。他微微低下头,几缕头发散开 ,扫过透出绝望的眼睛。

“不过我倒是有办法让你逃出生天。”赵阿晨前倾身子:“你可愿意从此山高海阔?若是愿意,我保你无恙,只是往后再不能回到京城了。”

玄秋子闭了闭眼睛,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赵阿晨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凑过去耳语片刻,便撒开手站起身来。

玄秋子如石雕一般僵着一动不动,直到赵阿晨块走出牢狱门,才张开口,声音仿佛从喉咙中撕扯出来:“你到底是谁的爪牙,太子,摄政王?”

这话已经有些冒犯,几乎是要撕下一张画皮。赵阿晨脚步顿了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侧过头,似是而非地说了句:“食君之禄,死君之事,各为其主,仅此而已。”

玄秋子瞪着通红的眼睛,像是要把赵阿晨的背影死死印在心里。

片刻后,他哈哈大笑,笑声嘶哑,像是指甲刮扯树皮:“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阿晨!”他猛地扑到铁栅栏上,双手扒拉着,胸腹间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而撕裂,隐隐浸出血迹:“倒在你手上,不亏,不亏!!”

赵阿晨只是在门口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扭头快步离开了。

############

东宫这几日倒是有点喜气洋洋,只是这方才出了事儿,不变表现出来。

名伶在水榭中唱着曲儿,软糯的女音袅袅娜娜,勾得那泉水也跟着叮叮咚咚。

太子殿下啜饮一口上好的青梅酒,十分满意地看着赵阿晨方才供上来的赤霄剑。这宝剑上熠熠生辉的宝石几乎要把整个水榭照亮,映出七彩虹光。

“不愧是帝道之剑。”太子寸寸抚摸着长剑,屈指在剑身一弹,听着那一声争鸣,笑着说:“倒也配得上本宫!”

他完全没意识到那名伶何时已经停下了唱曲儿,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只自顾自开心吃酒,竟是噌得拔出赤霄剑,即兴舞了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

他正舞得满面通红,身子一转,竟看到那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仆从后竟是站着皇帝!

太子冷汗瞬间湿透外袍,手中赤霄剑当啷一下落地,踉跄几步,扑通一下,狠狠跪在汉白玉地上:“父皇!”

皇帝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背着手,面沉如水,被宁桑搀扶着站在那名伶身后。

“平南王家刚刚出了大事儿,你便纵情声色,”皇帝说话还是那副轻声细语模样,每一个字却重如千钧,砸得太子头晕眼花:“吟咏些什么乱七暴躁的诗词,花天酒地的,让人看去,如何评判我朝太子!”

说罢他手一挥,冷着脸下令:“将此处所有人处死,这妓子杖毙!”

太子冷汗浸/湿了脸颊,嘴唇颤/抖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眼睁睁地看着那御前侍卫拔出刀,将哭喊的名伶拉走,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被砍在了脖子上……

他浑身战栗,竟是连牙齿也磕碰出了声响。皇帝一步步走到太子面前,明黄皂靴踩在石头地面上,稳稳地站在躬成虾米的太子面前。

“废物,”皇帝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花白的头发被仔仔细细地拢好,分毫不乱,被一顶金色小冠扣住。即便是已到知天命的年纪,他身材却半点没有发福,依旧是挺拔如松,匀称修长。

“还在那里‘大风起兮云飞扬’。”皇帝单手将剑拿起来端详片刻,嗤笑一声:“就凭你这废物?连我四皇弟都不如。”

“未曾历经鲜血的狼崽,只能当条看家的恶狗。”皇帝将赤霄剑随意扔给了身旁的侍卫,缓步下了水榭:“太子失德,褫夺封号,禁足乾芳宫!”

太子骤然失力,瘫倒在地上。

皇帝踏过遍地死尸,路过早没了生息的歌伎,走过一群附身而拜的侍卫。他脊背挺直,一人之前,万人之后,迎着渐渐深沉的晚霞,消失在东宫宫门处。

深夜时候,赵阿晨正吃晚饭,方才得到了太子禁足的消息。她到没什么反应,随便倒了一杯青梅酒,往地下一泼,对那锦衣卫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哦对,送王妃的礼物替我备好。”

那小旗拱手应是,快速退下了。赵阿晨却没了笑容,看着天上的月亮,狠狠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虎毒尚且不食子。”她闭上眼睛,嘴角抿出锋利的弧度,随手将茶杯粉末撒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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