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七年立冬日,孟添巽接旨贬官至全州,任八品修文佐郎。
即日启程,刻不容缓。
冬日的阳光刺眼冰冷。孟添巽刚走出暗狱,面朝着太阳闭上眼睛,眼帘遮不住太阳带来的光明,眼前仍然是刺眼的白光,他滞留在暗狱门口,什么也没做,只是仰头,感受。
时间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孟添巽再次睁眼时,阳光已经不刺眼了,只留下一片冷冰。
暗狱出口正对着沧河,沿岸柳树环绕,若是仲春时节,雏燕绕新柳自成一派生机景象,不过今日看来,冬柳虽无绿叶伴身,却有霜雪添妆,亦成一番风姿。
有一蓝衣男子临风玉树立高柳下,巧遇寒风袭来,霜雪簌簌落下,落在他的发顶为他添妆。
系在柳树下的黑马被冻得嘶叫两声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它猛地甩头抖落冰雪,男子因黑马突袭冻得打了个喷嚏,不禁跟着耸了耸肩,接着转身安抚身旁的骏马,帮它清理滞留在鬃毛上的残雪,轻声抚慰道:“好了,好了,劳驾再等等,我的好友马上就出来了。”
男子似有预感的抬头,就看见了孤立于高阶上的孟添巽,几缕乱发随风微起,他突然有些庆幸现在是寒冬,不然春风起,这片冷霜就要随风而逝了。
“添巽!我来接你啦!我在这儿!”他朝孟添巽用力挥手示意。
孟添巽闻声,眼神重新聚焦,看清来人,快步走下石阶,未到身前,便拱手道:“乐之兄。”
颜乐之欲上前迎上,却因久立双腿麻痹,蹒跚几步倒向孟添巽,好在孟添巽已到身前,颜乐之一把揽住孟添巽,“让师兄看看,有没有受伤,被抽筋,被扒皮,被断骨。”
颜乐之将孟添巽全身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绕着孟添巽足足转了三圈,终于停下。“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颜乐之拍着孟添巽肩膀问道。
“倔,死倔,太倔了,是头倔驴。”两人异口同声答道。
时间一滞,两人相视而笑。颜乐之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如果我没看错宣旨的太监是辰时进去的吧?”
“应该没错。”孟添巽肯定地点了点头。
颜乐之堪称凶猛地再次揽住孟添巽,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暗狱的暗卫是午时换班。”
“好像是。”孟添巽简单思考下,点了点头缓缓答道。
“那你这两个时辰是在干嘛?你不会还和宣旨的太监较上劲了吧?”
没等孟添巽回应,颜乐之便扶额自言自语答道:“是了,是了,不愧是你孟添巽。”揽着孟添巽向系马冬柳走去,“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
还没说完便被孟添巽打断,“师兄,你怎么在寒冬穿如此单薄。今年收成不好吧?”
颜乐之拍着胸脯笑道:“你还不清楚你师兄我,年轻力壮,一身浩然正气,轻轻松松便可抵御这小小寒冬。不说这个,你快过来看看,这是师兄送你的膘肥体壮的骏马,看看,喜不喜欢?”颜乐之揽着孟添巽走向柳下骏马。
孟添巽顺着黑马微湿的鬃毛捋了捋,道:“喜欢,师兄送我的自然是好的。”
黑马似听懂孟添巽的夸奖,眨着眼睛嘶鸣一声,头偏向孟添巽的胸膛蹭了蹭。“师兄,你的衣……”
这次是颜乐之打断了孟添巽,转移话题道:“添巽,别穿着这一身脏兮兮的官服了,师兄给你带了几身干净的衣服,虽然粗糙了些,但胜在干净,记得换上。”
颜乐之将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解下递给孟添巽,附耳轻声说道:“小心保管,师兄给你备了些路上盘缠,夹在衣服里的。”
孟添巽轻笑一声,点点头。“这才对嘛,多笑笑,别老是冷着一张脸,小时候多爱笑,多好看,这一笑,王祥都无需卧冰求……”
孟添巽面无表情拉着马向前走。
颜乐之连忙追上,两人并肩而行。
一路无言。
两人踏雪行至城关外长别亭,距京城二十余里。
长别亭旁支起一个沽酒摊,酒摊前立着一面“酒”旗随风翻展,摊上临时堆砌的火灶热气袅袅,锅中温着几坛酒,一对老夫妇围着灶火坐在木凳上闲话,时不时张望城关的方向。
老翁看到颜乐之便扶着灶台踉跄起身,嗡声道:“小颜,你来啦?”
颜乐之跑向老翁,稳稳扶住他说:“李大伯,你慢些来。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老妇起身要拜,颜乐之连忙摆手止住,孟添巽上前扶稳老妇,道:“天气寒凉,您老坐着烤火就好。”
老妇笑着说:“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小颜,我们两个老不死托你的福,这几天就赚了好多的钱,要是放在以前我们那是想都不敢想,这些钱都够咱们过好几年了。”
老妇为证实她的话,伸出胳膊拍了拍厚实的冬袄,接着说:“你瞧瞧,这是我们新制的冬衣,多厚实好看啊!我们盼了好多年,今年终于是穿上了。”
老翁接过话头说:“是啊,多亏你告诉我们这几天流放的官员多,来不及准备酒践行,让我们来这里摆个酒摊,果然有好多人都来我们这里买酒,哈哈哈哈哈……”老翁脸上每个褶子都堆满了笑意。
老翁揭开锅盖捞出一坛酒,老妇去取来两只土碗,递给孟添巽和颜乐之。
孟添巽接过道声谢,和颜乐之向旁边的长别亭走去。
颜乐之拔出酒塞,倒入碗中,顿时酒香与冷风交织缠绕。两人举盏相碰,酒水稍溅。
“无需言,且尽碗中酒”颜乐之仰头饮尽。
“……”孟添巽举碗饮尽。
两人对饮完后,将碗归还给老翁。
“对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老妇起身去板车里抱来两身冬衣。“小颜,这是给你的。你试试合不合适,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穿得这么单薄?”
颜乐之接下冬衣,老妇看向孟添巽继续说:“孩子,今天立冬啦。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定是被冤枉牵连的。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好的啊!”将冬衣递给孟添巽,孟添巽摇头道:“无功不受禄,老人家,多……”
“接下吧,一片心意。”颜乐之开口道,孟添巽犹豫地看着眼前与家中母亲相近的老妇,道谢接下了。
两人拜别老夫妇,又并肩走了几里路,分叉口出现在眼前。
孟添巽拱手拜别颜乐之,颜乐之拿出别在腰间的柳枝,展颜道:“我今折柳,不做留意。未备马鞭,添巽,今且折柳代鞭,扬鞭策马吧!”
孟添巽接过折柳抱住颜乐之,道:“兄长,珍重。”
拥抱一触即离。
孟添巽跨马挥柳,笑道:“驾!”
颜乐之目送孟添巽驾马远去,突感腰间多了东西,低头一看是孟添巽佩戴已久的玉佩。
另一边,温酒摊。
老妇收拾酒碗,发现重叠的两只碗摆放不平,拿起上面的碗,发现碗中放着一两银子。
小颜:“你这头倔驴!”
小孟:“嘿嘿!”(脸不红心不跳,但挠挠头。)
看我今天更一万,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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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迁臣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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