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餐饭罢,程祁主动替众人结了账。银子虽不菲,但程祁并没有任何肉痛的模样。冯映灯猜想,他们程氏应当十分有钱。
二皇子李明落言说,他与冯映烛要先行离开。冯映烛欲去街上采买一些物什,自己陪她,顺便送她回冯府。
冯映灯则是在与郑逸交头接耳。郑逸笑问冯映灯,此一顿饭后,冯映灯便不再记恨于他?冯映灯故意装作不满地回答,这可不行,明明说好是郑逸请自己吃饭,可这顿饭却是程祁付的钱银。
郑逸爽快地说着:“那等下次,等我们两个人再单独来这誉兴楼,我重新请你吃一顿。”
冯映灯心满意足地点头说好。
五人有前有后地走出誉兴楼。李明落与冯映烛驾着马车先行离开。程祁本是与他们走在前方,距离冯映灯和郑逸稍远。而后等他们离开,程祁在原地停了停。
须臾,冯映灯和郑逸有说有笑地靠近上前。
程祁声音平淡地询问:“你去哪里?”
他一时没有指名道姓,冯映灯差点没发现他是在和自己讲话。直到程祁转眸不偏不倚地望向自己,冯映灯方才不确定地抬手朝己身指了指。
到程祁颔首,冯映灯稀松平常地回答:“我就回家去。早前回去晚了,还被冯腾那个老顽固好生责备一顿。我可不想再挨骂。”
她话罢,郑逸立马说道:“那我送你?”
冯映灯正又想点头,程祁冷声地也开口:“还是让我陪你一起,我恰好有一盘棋局想与叔父讨教。至于郑公子……”
程祁目光微寒,顿了顿,继续往下说:“郑公子若是诚心想与冯二姑娘做朋友,还是要拿捏好分寸。即便我这个做娃娃亲的不介意,冯二姑娘自己也未必愿意与郑公子走得太近。”
程祁话音未落,冯映灯不以为然地接话,“我没有啊,我还是挺愿意与郑彦青亲近的。你别看他是个翩翩公子,又软弱无力,连我都打不过。但是道歉的态度很真诚,也舍得为了求我原谅而花费金银。”
冯映灯望着郑逸扬唇,郑逸也笑,但笑容中隐约有几分无奈,心道,哪有人夸别人,还顺便说别人软弱无力,连个女子都打不过的?
程祁面对俩人的相视而笑却表情不善。
他腾地转过身来,正正好好地与冯映灯面对着面,因为身长,垂眸睥睨着冯映灯,认真且严肃地警告:“冯映灯,我希望你弄清楚。你与其他男子走得近,万一惹人闲话,丢得不仅是自己的名声,更是我程氏的颜面。”
“你我虽只有一纸婚约,但既然这婚约无从改变,我必须约束于你,以防止你做出败坏冯氏与程氏门楣的事。”
冯映灯登时有些不服气,想起早前郑逸讽刺程祁的话,反驳道:“我败坏冯氏与程氏的门楣?程祁你怎么不说自己,你与冯映烛不清不楚,何尝不是败坏程氏的门楣和我的颜面?”
“你还真是有病。”
冯映灯不满地说完,就主动拉上身旁郑逸的小臂,引着郑逸往另一边,与郑逸说道,“我们走,不要管这个疯子。”
冯映灯刚一转身,要往前走,却觉得手上力道一重,整个人被拉扯住,不得挪动一步。
冯映灯回眸,望向自己左手手腕,那里一只骨节分明的纤长大手紧紧地抓着自己。顺着那只手抬眸,冯映灯望见了程祁满面森然之色的容颜。
程祁应当是生气了。
但是冯映灯不在乎。冯映灯冷冷地睨程祁,提醒他,“光天化日与女子拉拉扯扯,程公子就不怕丢人、败坏门楣吗?”
程祁几乎是咬着牙,沉声回答:“我拉你,算不得丢人、败坏门楣。”
冯映灯一时语噎。
郑逸看不下去,选择转身也去拉程祁的手,让程祁放开冯映灯。
三人僵持不下,郑逸越渐用力,程祁也就越渐用力,处于最下方的冯映灯只觉得自己的手腕疼痛非常。
她猛地抬手,往下一甩,挣脱他们,不耐烦地说着:“好了,你们再较劲下去,把我的手掰断便是。既然程祁你觉得郑彦青送我不便,你也要一道,我们便三人同行。”
“而且,我今日吃得太饱,决定走着回去。你们要是不嫌累,就跟着我一起走。”
冯映灯说完,也不再转向右边,去寻找自己的马车,而是径直朝左,往喧闹的街巷中走去。
郑逸倒是想都没想就跟上她。
程祁犹豫了半晌,方才一脸怒色地远远跟着。
三人走街串巷,形成了一种极稳定的形状。冯映灯与郑逸并排走在前面,看见有趣好玩的物什,皆要讨论一番。程祁远远地跟在后面,双唇紧抿,不发一言。
待穿过一条主街,走入一道窄巷,越过窄巷,来到次街。次街虽比不上主街人烟如织,但亦有不少迎来送往、做买卖的铺面、贩摊。
冯映灯与郑逸一一观赏。
至一间钗环铺子前。冯映灯见那门额的牌匾上用奇怪的字体写着:蝶环轩。说是字体奇怪,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大字,但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是一个钗环首饰的形状。
比如“蝶”字左边的“虫”,中间的那个口是一个手钏样式。“虫”之一竖是根单股簪。
冯映灯觉得有意思,往那蝶环轩门前靠了靠。
里面的宾客并不很多,是以冯映灯一眼就望见了驻足其中的二皇子李明落与冯映烛。
李明落挺拔的明黄背影映衬着冯映烛浅青的娇小身躯,竟也有不输冯映烛与程祁的登对。
冯映灯顿了顿。
这时,里面的一位灰衣客人,拿着一支珠贝彩蝶的银簪至李明落与冯映烛面前,殷切地询问:“老板娘,这只簪子多少钱?”
冯映烛不慌不忙地回答:“一两银。”
冯映灯更是目瞪口呆。
什么?冯映烛竟然是这家蝶环轩的老板娘吗?她居然有一家自己的商铺,且自己出面经营。堂堂世家贵女居然抛头露面经商?
要知晓这士农工商,商字乃是最低。
冯映灯不再往前走了,郑逸好奇冯映灯是否有什么发现,也靠近望过去,和冯映灯同样的不可置信。程祁见他们二人不动且聚在一处,又抬眸望了望顶上的匾额,微微叹息一声。
程祁说道:“这本是冯映烛自己的事情。”
冯映灯却仿若听到的不是这么一句,而是“既然你发现了,就要进去揭穿她”。冯映灯转瞬迈着步子往蝶环轩内走。
她刚一冒头,便有年轻貌美的女伙计上前招揽,“姑娘进来看看,小店有这京城中最时鲜、别致的钗环首饰,都是我家掌柜的亲手制作,工艺精湛、美轮美奂。”
冯映灯没有搭理伙计。
她也没着急去找冯映烛,而是真就四下看了看这些正在售卖的首饰。有许多的手工绒花样式,还有珠翠、融金……冯映灯根本不敢想象这些都是平时不声不响的冯映烛亲手做的。
尤其是其中一枝萤虫样式的银簪,簪身通体由白银制成,簪末一簇浅白的梨花,梨花上驻足了一只张开双翼,尾巴散发莹莹黄光的萤虫。
冯映灯、冯映烛,而冯映烛的小字,正是阿萤。
冯映灯望着挪不开眼,到那个熟悉的嗓音响起:“姑娘好眼光……”只是不等那个熟悉的嗓音说完,嗓音的主人似乎辨认出冯映灯的身形,以及跟着冯映灯走进来的郑逸和程祁二人。
冯映烛无奈地说着:“冯映灯……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话音刚落,李明落也走上前,合理且怀疑地凝眸瞪向距离自己不远的程祁。程祁微微摇头,李明落与冯映烛选择相信并非是程祁泄密。
冯映灯犹豫了片刻,面上表情风云变幻,末了只认真地问了句,“这些钗环首饰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冯映烛不明所以,转头与李明落互望了望,而后郑重地回答:“是。若是你不相信,或者实在好奇的话,我也可以亲手做给你看。”
“我想看你做一朵绒花的花瓣。”冯映灯意味不明地说着。
冯映烛沉吟了一会,旋即转身延手,引着冯映灯等人往铺面的内舍走去。
里面只小小的一个隔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绒线、珠贝与玉石材料。
冯映烛缓缓地在一方矮凳上坐下,随意取了几缕粉色渐变的丝线,一点一点将它们梳开,按照差不多的长度剪称许多小簇,而后慢慢地将它们在细丝间拧紧,最后在用滚烫的热壶烫平、烫弯。
冯映灯倏尔又在说道:“冯映烛,你就不怕我把你经商的事情告诉爹娘?”
冯映烛尚未开口,李明落抢先回答:“映灯,我觉得映烛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天下百工不分贵贱,治病救人是重,经商鬻买也同样重要。映烛她只是想凭自己的本事赚钱,以后不用倚仗别人。虽难免离经叛道、不合规矩,可倘若是当初还未认亲、归家的你,若也有这样一间钗环铺子,能维持生计,你便也不会连吃肉包子都是很困难的事。”
“映灯,此时先还不宜与冯御史和夫人禀明……”
李明落的话还没说完,冯映灯坚定地道:“我要刚才的那支萤虫银簪,算是你用来堵住我口的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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