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冯映灯只是要发簪,冯映烛顿时连带萤虫的那支,给了冯映灯好些。
稍晚一点,三位男子送两位少女归家,天色已经半黑,冯映灯又在担心会遇上还坐在前堂的冯腾与谢萱。
好在,冯腾与谢萱晚了她们几步才回来,说是去左将军程城府上,也即程祁家做客。
冯腾望见俩人还把书囊背在身上,冯映灯手里攥着一把不知是什么细细长长的物什,霎时就想发作,厉声询问:“你们这又是去哪里厮混回来?”
冯映灯还在想借口,冯映烛已是推着冯映灯拿着东西的手到冯腾面前,回答:“我与妹妹散学路上瞧见一间不错的钗环铺子,就一起去买了首饰,这才晚了。”
冯映烛顺便还装作恳切、委屈的模样。
见冯映灯手上确实拿的是发簪一类,冯腾的怒气稍消,又想起之前妻子谢萱的话,好不容易她们两个才有几分姐妹的亲近,冯腾的心情更是大好,遂没为难她们,只道:“既然归家晚了,那就早些回房歇歇。你们买了这么多的钗环首饰,怕也没有都试戴吧,趁着夜色还早,灯儿,你就去烛儿卧房,你们把这些钗环都试试。好看的明日就戴上,要是不好看,爹再让你娘给你们银子买新的。”
冯映灯对于冯腾突然的和颜悦色、体贴入微感到不可置信。
她的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冯腾一时忘了动作。还是冯映烛一边拉着她往内院自己的卧房走,一边笑着应承冯腾,“好的,阿爹,那我就先带妹妹下去了。”
冯腾对她们姐妹二人推了推手。
冯映灯直至走到冯映烛卧房门前,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冯映灯张口便是不满道:“果然冯腾他们还是对你更加宽容、温和。从前,他哪里同我说过让我早些回去歇息,若是钗环不好看就再买之类的话?”
不过好像也是说过,那还是在冯映灯刚归家的时候。冯腾与谢萱不知道怎么与冯映灯相处,就都纵着她。但是,后来冯腾觉得冯映灯越来越放肆,便改变纵着她为严厉地教训她。
一转眼都有三年。
冯映灯宣泄完自己的不满,这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被冯映烛挽着胳膊带到了冯映烛的卧房门前。冯映灯顿时避之不及地就要甩开手,还分外嫌恶地说着:“你拉着我做什么,不会真要带我去你卧房里试戴钗环首饰吧?”
冯映灯甩不开冯映烛的手,就反拽着冯映烛往自己的卧房那边去。
冯映烛忍俊不禁地解释:“我们可是答应阿爹的。若是待会他们老夫妇突然想起我们这两个女儿,来我卧房找我们,你不在,我要如何辩解?若是他们又单独去找你,你与阿爹一个不痛快便胡言乱语,把我的事情说出去,我又该怎么办?”
“那你想怎样,杀了我灭口吗?”冯映灯闻言,回眸忌惮地望着冯映烛,身体还保持后坠、要走的架势。
冯映烛意味不明地一笑,趁着冯映灯不察,猛地一使力,将冯映灯拽得往前一个趔趄。冯映灯还在感慨冯映烛力气不小,冯映烛已是说道:“杀你灭口,自然是不可能,但我有其他的法子,能让你的嘴堵得更紧些。”
冯映灯不明所以,就这么跟着冯映烛走进了冯映烛的寝居。
一间宽阔的屋室,内里雕梁画栋,外室与内室之间隔了一扇仕女图的屏风。外室陈设、布置周全,除了寻常的茶案,还有狭长的书桌与方形的棋桌。
全都是上等的黄梨花木。
冯映灯在外室探首,眺望屏风遮掩后的内室。藕荷色的绸帐,一张雕花楠木大床,还有同样黄梨木的妆奁。妆奁上摆满了莹莹闪耀的各种首饰。有的一看就是冯映烛自己的手笔,有的则是很明显为谢萱添买。
冯映灯艳羡地说着:“果然,这长女的寝居就是不一样,论雕梁画栋、论宽敞开阔,再论装饰、布置,比我那个小房子不知道好多少。”
虽然冯映灯的寝居也不算差,但是比冯映烛的要小了一点。里面的陈设布置,没有黄梨木的棋盘,换而只是一个更大更方便冯映灯翻滚的茶床。
冯映灯话音刚落,冯映烛便不以为然地回答:“那是因为阿爹阿娘他们本以为我是你,所以自小我就住在这次院最大的房里。即使后来他们把你找回来,为了顾虑我,也怕你嫌弃这里我住过,才将你安排到另一间院子。”
“你甚至可以这样去想,如果你与阿爹阿娘从未错失,他们一定会非常非常疼爱你。他们给我的这一切,原本都是想给你的。如今给到你的,一定是比我这里还要好的一切。只除了我这里可能确实要大一些,但他们总不能平地而起、新建一进院落。”
冯映烛话罢,随意指了茶案前,让冯映灯入座,“你稍等,我去拿东西出来。”
冯映灯也就不客气地在冯映烛的外室茶案边坐下,还自顾自地倒茶、品茗。只听内室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冯映烛隔了片刻后方才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叠纸,以及一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锦盒。
冯映烛自然而然地在冯映灯对面坐下,把锦盒放在桌面上,然后摊开手中的一叠纸给冯映灯看,说道:“这些都还是我只画了样式的钗环首饰,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只要你不把我的事情告诉爹娘,以后你的这些我全包了。”
冯映灯不太相信地一一翻过那些纸页,有许多她见都没见过的钗环首饰样式。除却寻常的花鸟虫鱼,竟是还有奇怪的丝带结与看得出来是羽翼但又过于可爱的奇怪样子。
甚至有圆形、六边形、五角形……
冯映灯目瞪口呆。
冯映烛又去打开手边的锦盒,里面光彩华耀、璀璨非常。各式各样已经做出来、成品的钗环首饰叫冯映灯挪不开眼。
冯映灯起先还有些拘谨,而后顾不得内心忌惮地伸手直接去触摸、试戴那些首饰。做成链条样式的手钏、小巧既可以当做扳指又可以当做手钏的圆环,贝母与珍珠搭配的大长串耳铛……
冯映灯看得眼花缭乱,冯映烛则是不慌不忙地开口:“冯映灯,其实不瞒你说,你往日里不喜欢我的同时,我也不太喜欢你。你总觉得是我抢了你的荣华富贵和父母之爱,但我已经不太记得。”
“我自你归家那年大病一场,就不再记得从前的事情。很多事情都是阿爹、阿娘与阿兄后来告诉我的,所以,我从未想过再与你抢什么荣华富贵、父母之爱。”
“或许阿爹阿娘从前只全心全意地疼爱我与阿兄,但是那种只有两个人分享的父母之爱,我已全然忘记。自我病愈,我就明白,阿爹阿娘的爱是三份,一份予你,一份予我,一份予兄长。甚至因为愧疚于你,我们这三份都是不等的。”
“我知道我不是阿爹阿娘的亲生孩子,但是他们对我好,我也会理所应当地对他们好。不论你有多介意。遑论自从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就尽量不再麻烦他们。我会自己开铺子、买卖首饰,赚很多很多的钱,能养活自己,还能反过来孝顺爹娘。”
“故而,冯映灯其实你不用害怕你的荣华富贵会被我分走。”
冯映烛发自肺腑的一番言论,很快将冯映灯从对钗环首饰的沉溺中拔拽出来。冯映灯不再笑靥如花,而是定定地看向对面的冯映烛。
冯映烛凄苦一笑,又在说道:“讲来,你可能不信。我在生病的时候仿佛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我有自己远在他乡的亲生父母。他们疼我、爱我。可我因为一点意外,来到这里变成了冯映烛,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们。昔日爹娘对我的爱我也想不起,唯有我明白,现在的我,有新的爹娘,新的兄长,还有一个与我相看两厌的妹妹。”
“但是冯映灯,我们之间本没有仇怨。你痛恨的那些也并非是我刻意占用你的。如今,我既有求于你,你也喜欢我做的钗环首饰,不如我们握手讲和?你这样想,与我关系缓和,你就多了一个疼爱你的姐姐,和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做钗环机器。”
“机器是什么?”冯映灯蹙眉反问。
冯映烛笑着解释,“就是生产钗环首饰的器具。”
冯映灯抿了抿唇,不知是在思考冯映烛的提议,还是在品味“机器”这个词。良久,冯映灯只依旧恶狠狠地说道:“冯映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讨好我、与我冰释前嫌,就是因为怕我还恨你、不会真的帮你保守秘密。一旦我愿意与你握手言和,拿你当姐姐,我受了你的恩惠,就会自然而然从心底里不想出卖你。”
“你计划得还挺周全。”冯映灯轻蔑一笑。
冯映烛转瞬把那满满当当的一个锦盒往冯映灯面前更推,说条件道:“这些都给你。”
冯映灯眼睛一亮,但面上表情仍旧纠结。
冯映烛又把那叠画纸推向冯映灯,“以及这里每一个画出来、等日后会成型的钗环首饰,我都送你一个。这还不包括后面新的设计、样式。”
冯映灯:“……好像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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