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传说

阿青在结界周围巡视,寻着陌生的气息来到一条溪流前,但见翠色潜溪。

溪流正是结界所在,不仅常人无法踏行,连轻若鸿毛之物都无法漂浮,现在却有沉重的玉石浮于水面,说明来客不可小觑。

阿青立刻警醒,高声问道:“请来者现身,西海族隐居已久,尔等意欲何图?”

一位女子自丛林中走出,面容洁白明朗,而且有一双藏着笑意的眼睛,她和气地说道:“我并无恶意。我是赤水的朋友成霜,来到此地是因为——”忽然她截住话头,眼里自带的笑意顿时烟消:“青水?”

阿青看着面前的女子,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你认得我?”

成霜解释道:“……赤水和我形容过你的样貌。”

阿青想临溪照照自己的模样,此处却没有什么灯光,只好作罢。可能他真得变化不大吧,冉遗也经常说他总是像小孩子一样。

“赤水告诉你他回家了,那你一定是他很好的朋友,不过横公不允许外人进我们的领地,你要是找赤水的话,我只能叫他出来见你。你可千万不要擅自闯结界,不然横公要生气的。”阿青说。

成霜应了句“好”,阿青便领着她避开结界,来到一处堆放旧船只的地方。

“你就在这儿等,我去叫赤水过来,你可千万不要乱跑。”阿青特地把她领到了一处灯光颇亮的地方。见她神态奇怪,便问道:“你怎么了?”

成霜这张脸藏不住表情。她只好答道:“我只是很高兴,青水你还活着。”

她曾听说青水死在了迁出昆仑的路上,原来是讹传。

“阿姐怎么知道我原先的名字是青水,我们以前见过吗?”阿青嘱咐她:“不过你千万不要在这里喊我青水。”

成霜并没有问为什么,但阿青怕她不懂,耐心解释:“这是很久以前,昆仑丘的司昼神为我起的名字,大家不允许我再叫,但是又叫惯了,不知道改什么,大家现在叫我阿青。”

如此一说又复杂了,好心的阿青决定再解释一下:“我们原先住在昆仑丘山脚,后来犯了错,迁居到云州,这一路有些难,很多同族都死了,而赶我们出来的神令是司昼神下的,她亲自来监督我们离开,所以很多族人都很恨她。”

“你也……很恨她吗。”成霜轻问。

阿青摇头。“大家都说我差点病死,是她害的。”阿青指指自己的头,“现在这里不太好用,大概也和小时候那场病有关系。但我不恨她,我觉得她没有错。在我的印象里,司昼神从来没有在法条之外办事。我们做错了,就应该认罚。”

“你也犯错了吗?”成霜问。

阿青坦然一笑:“赤水错了,就是我们都错了。”

-

横公派冉遗送赤水去“无端海”受罚,冉遗一副摩拳擦掌要公报私仇的样子,横公只好再多吩咐一句,他不回来冉遗不能擅自动手。

冉遗憋闷地答应了,却在路上时不时地给赤水来上一脚。

直到看不见横公的身影,赤水立刻一脚还了回去:“踹上瘾了是吧?”

“你可真不识好歹,要不是我黑脸唱得好,你现在还在横公面前挨骂呢。”冉遗揉着自己被踹的地方。

赤水一改在横公面前痛改前非的虔诚模样,骂道:“你本色出演,邀什么功?”

冉遗放慢了脚步,“没有你戏好,你能演‘浪子回头’这出戏十天半个月,横公要是不松口,你准备跪断双腿?”

赤水对冉遗这种“硬扛”的想法不屑一顾,摸摸怀里:“带了点海盐,再不行就准备痛哭流涕。”

“你犯的错按族规得沉海,生还是死,一半一半,你就是哭出一斛鲛珠也不顶事。关键是横公就算有心保你,他也不能不顾全族的意见,这些年他们倒是没说什么,但就是不说才坏事,你也看见了,有多少人愿意原谅你?”冉遗说。

“我只关心横公原不原谅我。”赤水说。

冉遗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所以你还是有所图。你到底图什么,能不能说给我听听,保证不给你外传。”

赤水忽然话题一转,以问代答:“传说你的肉可以让人不做梦?”

冉遗不知道怎么赤水忽然问这个。“你还想吃我的肉不成?”

“倒胃口,不吃。”

“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冉遗知道赤水是在转移话题,却不由得跟着赤水的话题走。

再放慢脚步,也还是到了无端海附近。赤水出现的地方本就离无端海很近,仿佛他就是奔着受罚来的。

两人在无端海的海岸找了一块略平整的沙地,坐下来。赤水淡淡说道:“我一直多梦,梦里总是有不想见到的人,怎么才能不梦到呢?”

冉遗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直白问道。“你说的不会是司昼吧?”

赤水也不避讳,说道:“是她。”

“你不想见她是不喜欢她了?我不信。”冉遗说。

这比他说“阿青是横公下的”还离谱。

赤水脸上没有以往惯有的笑容,他神色疲倦:“冉遗,我很累,我想睡个好觉。”

好朴素的理由。冉遗仔细搜寻赤水的黑眼圈作为证据。

“除了吃了我。”冉遗气笑了:“就剩明珠传说里那个办法了,但传说就是传说,不知道真假,也没有前例可考。你还是继续做梦吧。”

赤水不说话,他望着无端海的海面,心中另有盘算。

珠贝作灯,比寻常灯光更为莹润,空中似乎有飞羽抖动的声音掠过,遥遥望去,一群雁逃也似的向北去了。

-

阿青还从未见过赤水外面的朋友,对成霜的到来非常惊喜,央着成霜告诉他赤水这些年在外面游历的行程。“问赤水,赤水很可能骗我,我又分不出来,还是听你讲比较可靠。”

这大概是阿青唯一一点对赤水不满的地方了,去哪里玩了,总是藏三藏四不肯说个全乎。

成霜不忍拒绝阿青的请求,便将近日来赤水的行踪讲了个大概。

阿青听了之后觉得奇怪,赤水在冀州的行程很像他们小时候听过的一个传说。不,那时候他还很小,而赤水和冉遗已经是少年时期了。

“我们海上有一个关于明珠的传说。相传,如果我们送给意中人明珠,那她就会与我们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如果我们想与她分别,就要先朝她要回明珠,然后开启天水明珠阵,从天水之遥重逢三次,对方便不可再入我们的梦。”阿青努力回忆传说的原话。

成霜眸光一跳:“什么叫不能再入梦?”

“就是忘记呀。”阿青理所当然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忘记便永不再想念。”

“‘天水之遥’又怎么说?”成霜问道。

提到小时候的记忆,阿青很兴奋,他的头脑不好用,但越久远的记忆越清晰。

“这个我们以前问过横公。很有讲究的。‘天上’说的是昆仑长空,我们在海为‘水’。第一次要从天上来,第二次要从海上见,第三次要天水一线。还有就是必须至少两次让持珠人专程为我们而来。每次见面时开启以明珠为枢纽的阵法就行了。不过这个阵法很老了,好像也很复杂,就是我们族里也没有几个会的。”阿青想了想,说道:“如果一定有谁会,那一定是赤水。”

“但他不会的。”阿青的小脑袋不用转就猜出来了,毕竟他小时候没有少跟在赤水后面当“跟屁虫”去见司昼。

如果赤水要开阵,那一定是为了司昼。虽然司昼总不理赤水,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她。对待司昼,赤水永远有着无尽的热情。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放弃这种喜欢。

成霜陷入怔忡之中。

-

横公准许赤水回族,但赤水仍要受罚,这是族规。换句话说,只有受罚,才能平账。

无端海。乌压压的影群从海底浮现,远远地围着赤水,让赤水成为圆心所在。岸上流沙滚滚,浮着一座高台。横公拄着鱼骨拐,颤巍巍地登上高台,宣读赤水的罪名。

赤水在台下立着,仰望横公苍老的身影,颤颤巍巍的,仿佛要被高台抖下来。

在他做族长的时候,本想废弃这个审判台,他觉得无所谓对错,更不需有判罚这件事。但当时他忙于私事,又考虑到这种浮台的流沙建造工艺极难,就保留下来了。想不到,如今是他成了台下受审的人。

无端海的刑罚其实很简单,就像他们一族的行事风格一样,直来直往。

若能战胜海中物,则胜;若败于海中物,则死。

赤水遍望诸人,黑压压的一片。横公问赤水对于刑罚还有什么异议。

赤水没说话。他甚至怀疑,就算说话也难以传到他们耳朵里,横公站得太高,其他人又站得太远。

无端海一片茫茫的青黑色,又称“暗海”。西海族的阵法极为高明,让这海内没有尽头,水质也极为沉重。若不能战胜这里的海怪,就算费尽全力也无法从海中游出,是谓“无端”。

阿青还没有放弃为赤水求情。“横公,赤水连沧海神力都没有了,你让他怎么活着出来,难道要他死在这里吗?”

求情声在夜色中显得微弱无助,没有任何声音附和。横公看了阿青一眼,却不应他。

阿青见说不动横公,欲趁着夜色绕到赤水身边,被冉遗中途一把拦住了。

在诸人的注视下,罪孽者一步步迈入墨色的暗海中,欲洗清旧错,一平往事。

阿青顾不得其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氾鱼!赤水,海里是氾鱼!”

冉遗赶快捂住阿青的嘴:“阿青!”

无法预知的危险才是暗海最可怕的地方,所以任何人不得告诉进入无端海的罪人,海里到底是什么,违反者以“从犯”论处。

阿青并不怕,他早就是赤水的从犯,一直都是。

赤水的步伐未因阿青的话有所停顿,仿佛没有听到那声关键的提示。

冉遗死死地捂着阿青的嘴,不让阿青继续把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

装聋的赤水心想:“无端海中原来是氾鱼。”

他即将踏进无端海的那一刻,空中降临一道神光。无端海的墨色在光亮之下显得更暗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聚于云端。

冉遗目力好,比横公更先认出来者:“陆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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