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蛮歌于厢房内,多看了些时辰的书。
疲了,午觉。
醒来已是黄昏时分。
窗户外的火烧云,恰似凤凰浴火,翻腾,不逊。
宋关关的膝盖,当时磕的痛。但好在,并未伤筋动骨。
经一天多修养,除青瘀未消,现下能勉强下地行走。
宋关关主动道:“小姐,我想一同陪您,去大厅用餐。郎中说,多走动,能恢复更快。”
心中有愧,不好好清醒,磕到自己耽误小姐行程。昨日还麻烦小姐单独去厅堂,带饭归来,悉心照顾她。
李蛮歌关了房门,半扶宋关关,顺着连廊,走向驿站大厅。
寻了个有格挡的餐位。
这,能听见周围其他食客的声音。但不容易,被堂外的人,见到格挡内用餐情景。
“最近可见你忙啊!老秦。”
“是!得忙。”老秦单肘撑饭桌沿。
右手掐着筷子,摆摆手。然后朝卤牛肉盘里,夹起两片儿发着绿光的牛肉片。
塞进嘴,满足地嚼了两口——闷闷的肉香扎实!
细咂了口小杯里的白酒,和着渣渣咽下去。
舒坦的!
“老李啊,我跟你说啊!这给公家做事就是,清闲的时候也有。”老秦无奈,“忙的时候呀,那别提了!脚都恨不得挨不着地!”
同桌几个,哈哈一起笑。
“哎哟呵,秦呐!那你,这段时日,怕是都练会了,传说中的轻功本事?”同桌人打趣,“和那话本子里的一样,咻——的,就从这儿,跳那儿去了!以后我们几个,空闲约你吃饭喝酒的时候,你可就不能再卡点迟到了啊。”
“哈哈哈。”同桌几个又笑了。
“嗨!咱们哥几个,可别再嘲笑老秦了。”老王解围,“欸,话说老秦,连轴忙了近一个月,你们这次有几天假?”
老秦五指一张。
顿了顿,又接着夹菜。
“哟!那还可以啊。”
“秦哥,这五天可以好好跟兄弟们几个,聚一聚、喝喝酒、吃吃饭了。只是…你们这一个多月忙的,把咱们捏捏脚、捶捶肩的地方,给忙没了!”
“是啊。说到这事儿,倒是奇怪了…”老王边给秦捕快快,见底的杯子里添酒,欲言又止后,继续问道:“欸,老秦。你们那,怎么突然拿馆子开涮?一个个都贴了白条子。”
酒水快满。
秦捕快半推着酒壶、半掩酒杯,“诶诶,老王!满了满了!”
端起酒杯,顺着杯沿,先小嘬一口。免的酒太满。
“这也不知道怎么个事儿。就京城那边,突然下令!也不仅是我们这祁彦城内,放眼整个柳州、整个青士国,都是这一道令!限一个月内,清查关锁所有烟柳馆子。”
老秦把他知道的说了出来,“没在限期内完成的州城,惩处力度,好像提前声明过——挺严的。”
“这严的,可不仅是这一个月!后面一年,都不准有这个营生。违者重惩!再是,后面三年,就不扶持也不限制。奇怪吧?我也奇怪。”
“这是谁的主意?”几人里面,看起来年纪最轻的小李问。
老王用手指头,戳了戳小李的肩膀。压低了声音,“你小子,这还用问?当然是…新上去的那位啊。”
“啊?”小李张了张嘴。又立马回过神来,“哦!哦!”
“那、那位图啥呢?” 老黄也咂摸着,“这到现在,那位,也才上任两月出头啊…”
“欸!打住、打住啊,各位。我,只是个,小衙役——当差的。” 老秦打断他们,“再多的,我可不知道了。别说我在这柳州当差,不知道;在京城当差的,都不一定知道!”
“上面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上面也不会,把他们的想法思量,掰碎了揉开,一个个拉我们过去讲清楚!”
“别瞎寻思了!别越琢磨越歪。到时候,上面想的是东边路,你们给琢磨成西边墙了!”
然后老秦高声,“欸!小厮——添菜!”
不远处店小厮应声,“来嘞!”
同桌几个,闻声相劝,“欸!老秦,这些菜够了够了!够我们几个吃了,再添就浪费了。”
老秦喝了酒,酒色已经开始上脸,泛着红。
嘴里话倒是不含糊,“够啥啊?前几年,还没报上捕快的时候,就在这郊外边界住。过的穷叮当的!还是你们几个,接济了不少。”
“现在当捕快,也小几年了。在内城暂住着,我们几个聚一餐,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
“连轴忙的这一月,也多了点奖金。多吃几个菜怎么了?!今晚,你们几个——别跟我客气啊!敞开了吃!”
“爷,再添点儿啥?”店小厮绕过几个桌面,来到了这桌。
“就再添…”
旁隔断板里间,就是李蛮歌。
一楼非包厢隔断间没有门。半人长的布帘从门框上方,垂下来。
四下入座时,互相看不到用餐情景。
不过,若是说话大声点,倒是能够听的见。
两人落座后就点过餐食,等上菜空隙,听附近这么一出谈话。
宋关关做活细致。已将烫洗过餐碟碗筷的茶水,倒入瓷盂中。
李蛮歌没松手。
宋关关自然不敢冒犯将她手中茶水碗硬拿去倒。
只见,她小姐正拿着筷子,在装着茶水的碗里,一圈一圈地搅,似是在发呆。
新帝的主意?
李蛮歌回味隔间外那几人的谈话。
听过新帝。也只是局于听过。
新帝叫竹上均。今年年初刚登基。继位前,据说深得先帝和众臣喜爱。
仅此而已。
她听过的,只有这些。
具体他是怎么个被先帝和众臣喜爱的法,她也不知道。
纵使她广读各朝通史,和本国国史,对过往帝王事迹,所闻甚多。
但屈居于相思楼,不与外世相通。
除了客人闲谈中带来的话题,其他时事知之甚少。
史书更不会,一天一更地送到她手上。
何况,新帝到现在,才继位两月出头。
消息闭塞和滞后,可真是耽误事呐。
李蛮歌想。
新帝。
新帝。
外面那个小哥问得好,新帝搞这么一出,是图啥呢?
这明显是会撬动大势力利益的行为——推出前,遭了很多反对吧?
青士国,举国一个月内,拨下的款项,去实施这个条令,恐怕也是天文数字…
一年严禁、三年不禁,那有说四年后的事么?
四年后会发生什么?
新帝在想什么…
没有人会放弃巨大的利益,除非有置换和保证…
新帝拿什么置换保证的呢?
李蛮歌越想,眉头越紧。
具体的她不知道,她只推测出,新帝做这件事,必定是用了极大的代价。
可是、可是,这件事极大可能做不成功!他是哪来的勇气拱手这种代价?!
李蛮歌不禁心惊。
还…还只是,为了她们这些,烟花籍的,素不相识的,女子群体。
从来没有人关注过她们的生死自由,从来没有过。
她们往后,就算是不再经营相关行业,也很难有途径报答新帝。
所以,他图什么呢?
去做一件阻力不可想象、代价必定极大、回报虚无缥缈的事。
李蛮歌停下搅动,拿起茶水中的筷子。
杯中的茶水,还因为惯性,继续有个漩涡在中心。
李蛮歌盯着那个漩涡眼——直至,它从深到浅,再到茶水平止。
帝王,竹上均。
竟然愿意,低眼看向她们这个最底层的群体!
还抛出浮木——无尽浩瀚的海浪里,她们终于有了浮木。
心里诚道:谢谢。
隔板被敲了三下。
“客官,现在方便送菜进来么?”
在自家小姐眼神应允下,宋关关朝那帘子,“进来吧。”
只见一小伙,侧歪着头,顶着帘子进来。
宋关关见状,扑哧轻笑了一下。
站起身,过去帮忙掀帘子。
“小哥,你手上这么满的餐盘。”宋关关边为他打帘子,
“刚又是怎么腾出手来敲隔板的?”
“谢谢客官!”见帘子往上打了。
布帘终于不再容易碰到餐食!小厮略松口气。
他看着宋关关,简单作解释,“就拿餐盘的角,撞了几下隔板。”
补充道:“本来呀,是派了两人来。但是,现下厅堂忙不及。就小的来送了。”
“唯恐帘子蹭到吃食和汤水,污了胃口。故只能用头,顶住帘子…让姑娘们见笑。”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就放桌上吧。”李蛮歌道。
“欸,好!”
多走两步脚。小厮低头,将餐盘抵住桌子,以边缘借力做靠。
稳稳当当地端出盘中的米饭、枸杞叶猪肝汤、焦糖酥鸡块和麻椒鱼。
收起餐盘,抬头时,见桌边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连续送了两天厢房的客人!
“欸?是姑娘啊!我说刚才听您声音,发觉耳熟呢。”
李蛮歌笑笑,应了句,“挺巧。”
宋关关回到小姐身旁。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面前小哥,“恩?我家小姐认得你?”
小厮还未亲身说来缘由。
李蛮歌便主动道来:“前两天,送饭到我们厢房外的,就是这位小哥与其同伴。”
小厮笑着对宋关关微点头。
宋关关颔首相应。
“那姑娘们慢用。厅堂还忙着,小的过去做事了。有需要再吩咐。”说着,头微点致意后,便拿着空餐盘往外走。
他右手刚掀起帘子,脚还没踏出去,人又折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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