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星语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抬手帮她理了理跑乱了的刘海:“又不是见不到了。回家了我们还可以发消息,可以打电话啊。” 她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安抚的力量。
“我知道。”黎予低下头,看着两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声音轻了些,“就是……突然特别想见你一面。”
沉默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你东西多吗?怎么回去?”黎予抬起眼,关心起实际问题。
耿星语示意了一下自己轻便的书包:“不多,我妈妈来接我,应该快到校门口了。”
“好……”黎予点了点头,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听到“妈妈来接”时,似乎被稍微抚平了一些,但并未完全散去,“那……再见。”
“嗯,要也要走了,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耿星语朝她挥挥手。
黎予站在原地,看着耿星语转身汇入人流,走向校门的方向,心头那丝奇怪的情绪依旧萦绕不散。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空落落的。
她转身,独自回到自己那栋略显冷清的教学楼。背上那个重得要命的斜挎包,勒得她肩膀生疼,然后深吸一口气,搬起那箱沉甸甸的书,一个人步履有些蹒跚地朝校外走去。
学校里,学校外,到处都是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家长和学生,人声鼎沸,拥挤不堪。
可置身于这片喧闹的海洋里,黎予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就在她低着头,艰难地随着人流挪动时,街道对面,一个身影正用力地朝她挥手。
“姐!你怎么来了!” 黎予惊喜地喊出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份沉重的孤独感,在看到姐姐黎樰的那一刻,瞬间被冲散了大半。
黎樰看着自家妹妹抱着一大箱书,被重量压得腰都弯了,赶紧伸手过去接那沉甸甸的纸箱,语气却故意淡淡的:“路过。”
黎予顿时眉开眼笑,肩膀一轻,心里更是一暖,笃定地说:
“你骗人!你就是特意来接我的!” 那点因为疫情和离别带来的阴霾,在见到姐姐的这一刻,仿佛被驱散了不少。
黎樰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把纸箱稳妥地放在电动车踏脚板的前方:“快别贫了,把书放好。”
黎予这才注意到姐姐身旁停着一辆半新的浅蓝色电动车,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喜地问:
“姐!你哪儿来的小电动!?”
“怎么?”黎樰一边帮她固定箱子,一边挑眉,带着点佯装的不满,“你姐我看起来像是连辆小电动都混不上的吗?”
“嘿嘿,不是不是。”黎予笑嘻嘻地摇头,赶紧跨坐到后座上,双手自然地扶住姐姐的肩膀。
初冬的傍晚,风已经带着明显的寒意。车子启动,冷风迎面扑来,黎予缩了缩脖子,把脸往姐姐背后躲了躲,小声嘟囔:
“姐,我冷,你开慢点。”
黎樰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细微颤抖,嘴上却不饶人:“要求真多。” 话虽如此,车速还是明显放缓了一些。她顿了顿,又故意凶巴巴地补了一句:
“爱坐坐,不爱坐下车自己走回去。”
“我坐我坐!”黎予赶紧把脸贴在她不算厚实却让人安心的背上,汲取着一点温暖。
电动车平稳地行驶在渐暗的街道上,路灯陆续亮起。
“你们这次放多久?”黎樰迎着风问。
“不知道呢,老师没说,就看疫情什么时候控制住吧。”黎予回答,声音有些闷。
“那学习怎么办?要上网课吧?”
“嗯,应该要。”
“我那台旧笔记本你拿去用吧,放在家里我也用不上,配置虽然一般,但上个网课应该没问题。屏幕大些,你看着也方便。”
黎樰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黎予心里一热,抓紧姐姐的手又紧了紧,声音里带着雀跃:“好!”
电动车在老旧的小区楼下停稳。黎予把那个沉重的纸箱搬上楼,一进家门,连外套都来不及脱,就抱着斜挎包飞快地钻进了暂时和姐姐共享的房间。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枕头下掏出手机,手指快速滑动,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对话框。身体还带着室外的寒意,心却因为期待而微微发热。她靠在墙角,低着头,指尖在屏幕上敲打:
『我到家了。你到了吗?』
发送。
想了想,又追了一句: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她盯着屏幕,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回复,完全没注意到姐姐黎樰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正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黎樰看着妹妹那副全神贯注、连呼吸都放轻了的样子,以及那微微抿起却控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这神态,完全藏不住事。
黎予感觉到目光,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姐姐带着笑意的、了然的眼神。
她心里“咯噔”一下,手忙脚乱地想按熄屏幕,脸上“唰”地就红了。
“咳……”黎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欲盖弥彰地问:“姐,你……你站那儿干嘛?”
黎樰没直接回答,反而慢悠悠地走进来,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调侃:
“没什么,就是看看是哪个小没良心的,一回家就抱着手机,连去接你亲姐都忘了。”
黎予的脸更红了,耳根都在发烫,嘴硬道:“我……我就是在回同学消息,问作业的事……”
“哦——问作业啊——”黎樰故意拖长了语调,走到书桌旁,拿起那台准备给妹妹用的旧笔记本,状似随意地说,“那正好,我这电脑好像有点卡,你待会儿‘问作业’的时候,顺便帮我看看?”
这话里的调侃意味再明显不过。黎予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跺了跺脚,声音带着羞恼:“姐!”
黎樰见好就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行了,不逗你了。电脑给你放这儿了,‘问作业’的时候……注意分寸,别聊太晚。”
她特意在“问作业”三个字上加了重音,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走到门口时转头又说了一句:“我趁着小区还没封锁出去买点东西,我回来的时候最好发现你已经睡了,不然的话……”还象征性地捏了捏拳头,以示恐吓。
黎予长长舒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后背却因为刚才的紧张冒了一层薄汗。她收起姐姐拿来的电脑,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耿星语的回复:
『我也刚到一会儿,刚收拾完。』
后面跟了一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
看着那个可爱的表情,回想着姐姐刚才了然又包容的眼神,黎予靠在墙角,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那种被看穿的羞窘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被默默支持和守护着的安心感。
隔离封锁的日子异常没劲,像一杯被反复冲泡的茶,淡得尝不出任何滋味。
生活被简化成单调的循环:对着屏幕上课、刷题、吃饭、下楼做核酸。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灰蒙蒙中,黎予世界里唯一鲜亮的色彩,就是手机另一端,与耿星语的连线。
她发现,在屏幕的另一端,自己似乎总能比真正见面时更勇敢,更肆无忌惮地表达想念。
她特别喜欢给耿星语发信息,仿佛这样就能将对方牢牢拴在自己的身边,填补因隔离而产生的巨大空洞。
从清晨的“我醒了”,到刷牙时的“薄荷味的牙膏好辣”,再到网课间隙的“今天复习了什么内容”,甚至是“午饭吃了些什么”……事无巨细,恨不能将自己的每分每秒都直播给她。
这种密集的分享,与其说是爱意,不如说是一种潜藏不安的确认——确认自己仍在被关注,被需要。
起初,耿星语似乎也乐在其中,带着初识恋情的新鲜感,会一条一条认真地回复:
『早呀,我再睡五分钟。』
『我的牙膏也是薄荷味的。』
『我们今天还没开始上课。』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还没吃饭。』
这种有来有回的即时互动,是黎予枯燥隔离生活中最甜美的慰藉,让她暂时忘却了外界的混乱和家庭的压抑。
然而,过了两天,黎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耿星语的回复开始变得迟缓,而且不再是每条必回。
她会跳过那类琐碎分享,只选择性回复一些关于课程或者明确问句的信息。
这种变化像一根细微的刺,扎进了黎予极度敏感的心。
她看着自己发出的好几条消息孤零零地挂在对话框里,后面空空如也,一种熟悉的、即将被抛弃的恐惧感慢慢堆积起来——就像小时候看着妈妈只对着姐姐笑,就像一次次被告知“你要懂事”。
她不理解。
明明之前都回复的,为什么现在不回了?
是自己话太多,让她烦了吗?
还是……她终于也像别人一样,开始厌倦自己了?
一种混合着童年阴影的委屈和青春期的赌气开始在她心里发酵。她决定“反击”——用一种幼稚但自认为直接的方式,去索要那份她赖以生存的关注。
于是,在又一次发出三条消息只得到一条关于课程的简短回复后,黎予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然后用力地在对话框里敲下带着指控和恐慌的质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还是说你不喜欢我了吗?』
发送。像投出一颗试探的石子,却期望能激起巨浪。
过了几分钟,耿星语回复了,是一个简单的问号:『?』
这个冰冷的问号在黎予看来,是彻底的敷衍和不耐烦,坐实了她的所有恐惧。
她的脾气和不安彻底上来了,之前积压的所有委屈瞬间爆发。她抿紧嘴唇,手指带着决绝的意味飞快移动:
『没什么。你忙你的吧,我不打扰你了。』
典型的赌气式发言,带着“快来哄我”的潜台词,也带着自毁的倾向。
她发完就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整个人扑进被子里,心里又气又酸,还带着坠入冰窖般的害怕——害怕对方真的就顺势不再理她。
幼稚。不成熟。但是17岁的黎予在恋爱关系里确实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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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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