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认知带来的羞耻感和无地自容,比任何直接的拒绝都更让她痛苦。她像个在舞台上卖力演出的小丑,自以为感动了观众,却发现台下的人或许只是出于礼貌没有离场,内心却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困扰。
黎予不想解开误会。
黎予不想听她解释。
黎予只是在……履行某种道义上的责任,或者,仅仅是出于善良,不忍心对一个“病人”太过绝情。
那么,今天自己这算什么呢?
利用对方的善良和责任心,上演一场苦肉计,以此来博取那一点点施舍般的关怀和陪伴?那行眼泪,是真实的脆弱,还是……连自己都开始不齿的、潜意识里为了留住她而使用的工具?
耿星语猛地用被子蒙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也能隔绝内心那个让她感到陌生和厌恶的自己。
黑暗中,她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那阵想要痛哭失声的冲动。
她不理解,甚至开始否认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依赖和脆弱,那种近乎“道德绑架”式的索取,与她想要堂堂正正挽回、想要平等地重新站到黎予身边的初衷,背道而驰。
她以为自己变坚强了,可以勇敢地去面对和争取了。可事实上,在黎予面前,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害怕被抛弃、需要用各种方式去确认自己是否还被在乎的,脆弱不堪的胆小鬼。
今天这场病,像一面残酷的镜子,照见了她依旧千疮百孔的内心,也照见了她们之间那道看似无形、却坚不可摧的隔阂。黎予的关怀是真的,但那份关怀背后,是带着距离的。
而她,却可悲地只能借着生病的由头,才能短暂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下那份渴望已久的温暖。
这种认知,比身体的病痛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她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在自我怀疑和深切的悲伤中,独自咀嚼着这漫漫长夜的无边孤寂。前路似乎再次被浓雾笼罩,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以及,是否还应该,继续走下去。
翌日,门铃准时响起,耿星语几乎是瞬间从沙发上弹起,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她深吸一口气,刻意放缓了脚步,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不得不做的开门动作。
打开门,黎予带着一身冬日凛冽的寒气站在那里。她一只手拉着书包带子,另一只手却提着一个与“家教老师”身份格格不入的透明塑料袋——
里面是一杯温热的豆浆,塑料袋内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还有几个小巧玲珑、冒着丝丝热气的包子。
“我……我看阿姨好像都没在家?”黎予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笨拙的讨好,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耿星语的眼睛,“早上……也没吃吧?先垫垫,不然对胃不好。”
她将早餐递过来,指尖在交接的瞬间,无意间擦过耿星语微凉的手背。
那一刹那,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动作同时一滞,又迅速各自缩回手,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尴尬与悸动。
耿星语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她接过那袋带着对方体温的早餐,塑料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病后的虚弱。她侧身让黎予进来,动作间刻意流露出一种需要被照顾的柔顺,仿佛昨日的冷淡只是错觉。
整个上午的课程,气氛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缓缓流淌。阳光透过窗纱,在书桌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黎予尽量专注于讲题,声音清晰而耐心。然而,耿星语不再像以前那样全神贯注,对方时而走神,时而心不在焉地打量自己。
黎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时有时无、如同羽毛轻拂般的目光。这目光让她耳根微微发热,心跳也失了平稳的节奏。她努力维持着讲课的条理,思绪却难免被搅乱。
或许是因为复习进度到了耿星语不太擅长的解析几何?她今天总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啃咬着笔头,露出像小动物般困扰又专注的神情时,黎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她下意识地倾身过去,手臂越过小小的桌面距离,带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的气息瞬间将耿星语包裹。她的手指点着课本上那个关键的公式,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
“这里,你看,把这个代入这里试试……”
距离在瞬间拉近,近到耿星语能看清黎予脸上细小的绒毛,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发。
耿星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呼吸骤然屏住,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两人这短暂交错的方寸之间。
黎予也立刻意识到了这过近的距离,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直起身子,脸颊迅速飞起两抹薄红,眼神慌乱地看向窗外,语气带着掩饰性的急促:
“呃……那个……你自己再想想看,思路应该对了。”
“……嗯。”耿星语深深地低下头,借此掩去眼底那几乎要失控翻涌起来的酸涩和贪恋。
心底某个角落,却因为这短暂、不经意的靠近,不受控制地生出一丝卑微而尖锐的窃喜。
“你好好注意休息,药别忘了吃,我先走了。”课程终于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氛围中结束,黎予起身,整理着书包,语气依旧带着关切。
一般这个时候,耿星语也会起身,至少送她到门口。但今天,她却格外反常地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摊开的书本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黎予脚步顿了一下,心想,可能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没什么力气吧。她回头,目光落在耿星语柔软的发顶上,阳光正好照在那里,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
看着眼前这个显得比平日更脆弱、更安静的人,黎予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仿佛被悄然触动,变得异常柔软。
也许……抛下那些沉重的过去不容易,但也许,真的可以像这样,一次无意识的靠近开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重新开始?
怀着这份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奢侈的期盼,黎予轻轻带上了门。
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道里,耿星语才缓缓抬起头。桌上那杯豆浆早已不再滚烫,温暾地立在那里,像她此刻不上不下的心情。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微热的杯壁。
她今天还带了早餐……
是因为昨天看到妈妈不在家?
还是因为……自己是个需要被特殊关照的“病号”?
这份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的关怀,像冬日里的暖阳,让她贪恋不已。然而,理智却在此时冰冷地提醒她:
这份温存,是建立在“病人”这个特殊身份之上的,是脆弱且不堪一击的。
昨夜那种深刻的自我厌恶和羞耻感再次隐隐浮现。她享受着黎予的照顾,却又无比清醒地知道,这或许并非源于平等的爱意,而更多是同情与责任。
这份认知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口,不深,却持续地散发着隐痛。这份建立在“病人”身份上的脆弱温存,如同阳光下绚丽的肥皂泡,虽然美好,却可能在任何一刻,悄然破灭。
而她,既贪婪地汲取着这点滴温暖,又恐惧着泡沫破碎后,更加冰冷的现实。
黎予几乎是跑着回家的,径直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失控狂跳的声音,咚咚咚,像一面被胡乱敲响的小鼓。
这感觉……太熟悉了。
不像是那次耿星语轻轻吻她手背时,那种带着恐慌的悸动。
此刻胸腔里这股横冲直撞的热流,更原始,更直接,几乎是一种不容辩驳的生理反应——
因那人靠近的气息而屏住的呼吸,因指尖无意触碰而引发的战栗,因看到她微蹙的眉头和喝水轻舔的嘴唇而莫名加速的心跳……
她瘫坐在书桌前,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逐条翻看这段时间以来,耿星语断断续续发来的那些消息。那些曾经被她刻意忽略、或者带着复杂心情阅读的文字,此刻在眼前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命。
从最初小心翼翼的问候,到后来带着试探的分享,再到生病后那难以掩饰的依赖和脆弱……
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像一块拼图。
她将这半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细细回顾——那人苍白的脸,带着水汽的眼睛,抓住她袖口时微凉的指尖,靠近讲题时身上淡淡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气息……
一个清晰得让她浑身发烫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骤然照亮了她一直试图回避的内心海域:
所以……那些需要自己强压下的、想要靠近她的念头,那些需要动用全部理智才能克制的、想要回应她依赖的冲动……
这些,才是虚假的、不该存在的!
那些拼命筑起的疏离围墙,那些告诫自己“需要保持距离”的理智声音,才是真正的、自欺欺人的谎言!
黎予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学会了呼吸。一种混合着巨大释然和尖锐痛楚的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她终于不得不承认,直面这个早已存在、却被她苦苦压抑的事实——
所以,自己还是喜欢耿星语的。
无论再来一次,两次……哪怕重来千百次,在某个转角再次遇见那个身影,她依然会无可救药地,再次为她心动。
这不是选择,不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爱耿星语,对她黎予而言,几乎成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像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是深植于骨髓、流淌在血液里的原始召唤。
无论那个人是骄傲的、脆弱的、带着刺的,还是像现在这样,用着些小心思、设下些“千层套路”的……她都甘之如饴。
她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地,一步步走进名为“耿星语”的城池,走进她所有或笨拙或刻意的“千层套路”里。
一直都是。
从未停止。
彳亍,大家想看她俩什么时候破镜重圆[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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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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