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予想到这里,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屏幕,视线停留在不知道是之前哪一天的对话上。是耿星语发的消息:
『一中对面新开了一家甜品店,黎老师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啊?』
后面跟着一个可爱的、带着期待表情包。
她几乎是带着一种破涕为笑的了然,轻声对着屏幕,仿佛那个人就在眼前:
『好啊。』
『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去。』
黎予望着屏幕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看了一会儿后却没有等到回复。
可能,在先休息吧。
第二天,当黎予再次按时出现,脸上带着与前一日无异的关切时,迎接她的是耿星语彻底冰封的脸。
门只开了必要的宽度,耿星语站在门后,没有让开的意思。“黎老师,请进。”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起伏,连眼神都吝于给予。
黎予那句“你好点了吗”卡在喉咙里,默默地咽了回去。她跟着走进房间,感觉室内的空气都比昨天冷了几度。
课程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耿星语坐得笔直,与黎予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黎予尝试像昨天一样讲解,甚至故意在几处耿星语以前容易出错的地方放慢速度,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书本,仿佛在听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黎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了回来,指尖蜷缩,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委屈漫上心头。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
她试图打破这僵局,在讲解完一个复杂题型后,带着一丝期待问:
“这个思路……能理解吗?以前你总在这里绕弯子。”她刻意提起“以前”,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耿星语终于抬起眼,看向她,但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漠然:“懂了。黎老师请继续,不要浪费时间。”
她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仿佛黎予的“多话”是一种打扰。
“浪费时间”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黎予心里。她所有试图靠近的努力,在对方眼里,只是“浪费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黎予不再尝试任何多余的交流,只是机械地讲着课,声音越来越干涩。她能感觉到身旁的人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那份昨日还让她心软的“脆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感到无力和……受伤的疏离。
课程结束,黎予几乎是逃离般地收拾好东西。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背对着耿星语,那句“好好休息”说得异常艰难。
身后传来耿星语毫无波澜的声音:“知道了,谢谢黎老师。”
门在身后关上。黎予站在空荡的楼道里,久久没有动。心里那股闷痛越来越清晰——
她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又一次,她连原因都不知道。
门内,耿星语靠着门板滑坐下来,将脸埋进膝盖。扮演冷漠耗尽了她所有力气,比发烧更让她疲惫。
她听着门外那片寂静,知道黎予已经离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在门外,困惑失落,为自己的笨拙和无法跨越的距离而感到无力。
一个在门内,自我折磨,用最伤己的方式推开最渴望的温暖。
这两日的家教,从小心翼翼的试探到彻底的冰封,将两人之间无法言说的隔阂与拉扯,刻画得淋漓尽致。
那扇门,隔开的不仅仅是空间,更是两颗想要靠近却又害怕受伤的心。
黎予走出那栋令人窒息的居民楼,夏日的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阳台,精准地落在那熟悉的七楼窗口。
窗帘紧闭,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疲惫和一丝……隐约的了然。
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征兆的冰封与疏离,让她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去年那个时候,耿星语那条决绝的分手信息之后,彻底的断联,何其相似。
那种将所有人、所有关心都推开,独自缩回坚硬外壳里的状态……或许,耿星语此刻的奇怪与反常,并非是针对她黎予个人,而是源于某种她尚未知晓的、更深层的原因?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一向不爱主动打电话的黎予,几乎是凭着一种直觉,从通讯录里找出黄鑫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在干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电话那头传来黄鑫刚睡醒、带着浓浓鼻音的回答,还伴随着慵懒的清嗓声:“还没起床呢,怎么了?”
黎予一反常态地没有调侃她的懒觉,直接切入主题,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执拗的认真:“下午有空吗?出去走走。”
黄鑫似乎被她的严肃弄得清醒了些,来了点兴致——这个年纪的她们,除了学习,对什么都容易提起兴趣。“可以啊,你想去哪里潇洒?”
“我想……”黎予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声音轻了下来,“回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
黄鑫在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带着难以置信的嘀咕:
“啊?那儿……居然还没拆吗?”在她的认知里,那种老旧的片区早就该在城市发展的洪流中消失了。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黎予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非去不可的坚定。
……
源江县确实今非昔比了。
依托旁边那座新建的、据说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大型水电站,河道被拓宽,两岸也做了景观绿化,比起前两年的荒凉,景色算是好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带来的经济效益,街上车流明显增多,甚至能看到一些挂着外地牌照的旅游房车和带着相机、说着不同口音的游客。
这座偏远的贫困小山城,正笨拙而又努力地,试图朝着“江滨旅游小城”的方向发展。
当然,这种改变并非一蹴而就。当黎予和黄鑫辗转找到她记忆中的那个“家”时,看到的只是一扇被粗糙水泥彻底封死的大门。
门后的景象早已看不见,只能从周围那几棵愈发高大的老树,依稀辨认出当年的方位。
“看吧,我都跟你说了,这块地方早拆了。”黄鑫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那堵冰冷的水泥墙,语气带着点“果然如此”的意味,但更多的还是对黎予突然执意要来这里的疑惑不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儿看了?怀旧啊?”
黎予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堵封死的墙上,仿佛能穿透水泥,看到里面——
那栋由老旧职业学校教室改造的三层小楼,斑驳脱落的沙砾墙面,吱呀作响的木制窗户,以及那个连接走廊与天台的、布满铁锈却承载了她无数童年欢乐的小梯子。
她记得一楼那个阴暗潮湿、让她羞于向同学提起的家,记得三楼最左边淳榕家飘出的饭菜香,记得和玩伴们在天台上追逐打闹,踮着脚眺望四周的田野、纵横的灌溉水渠,还有那些芒果树、枇杷树……
果子成熟的季节,便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哪怕只是分到一小块,都能甜上一整天。
那些记忆,鲜明而生动,却都被这堵无情的水泥墙彻底封存,成为了过去式。
她缓缓转过身,拉着黄鑫沿着来时那条充满岁月痕迹的水泥路往回走。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我就是觉得,”黎予的声音在寂静的旧街区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怅惘,“这一年,半年……这里的变化,真的好大。”
黄鑫侧头看着她,努力想理解好友此刻的情绪,但显然有些吃力,只能笨拙地附和着:“是啊,发展挺快的。”
黎予继续说道,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你看,我才半年没回来,源江变了这么多。有旅游的人,有房车营地,路上听到的口音天南地北……一切都在变,飞快地变。”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扫过路边新开的便利店和远处依稀可见的新楼盘,“人也都在改变。”
黄鑫听到这里,立刻用力点头,试图用自己简单直接的方式安慰她:
“那当然!不过不管你多久没回来,变成什么样,我都是你最最最好的朋友啊!别人都变了我们俩也不会变的!”
她的语气笃定而真诚,带着少女时代特有的、认为友谊可以地久天长的信念。
黎予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暖,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带着些许苦涩的笑容。
怎么会不变呢?她在心里无声地反驳。人都会变的,连自己也不例外。
她想起小时候那个因为家境贫寒、住在这样破旧地方而深感自卑,从不敢对任何人详细提及家庭住址的自己。
那种来自周遭若有若无的冷眼和潜在的嘲讽,曾深深烙印在她的骨子里,塑造了她敏感而倔强的性格。
直到她考出去,见到了梦里才会出现的繁华都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她才恍然觉得,童年时视若深渊的窘迫与环境,原来也不过尔尔。
是视野和经历,改变了她。
那么耿星语呢?她的突然冷淡,她的反复无常,是不是也因为某些她不知道的原因,在某些方面发生了改变?
是不是也像这故地一样,表面被水泥封死,内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动荡与翻覆?
这个联想让她心头一震,仿佛有一道微光,试图穿透连日来的迷茫和委屈。
“走了,”黎予收回飘远的思绪,轻轻拉了拉还在试图证明友谊永恒的黄鑫,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时的干脆,“回去吧。”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更长,投射在这条熟悉又陌生的旧路上。
黎予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堵水泥墙,心中那份因耿星语而起的不解和郁闷,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混合着理解、耐心以及……
一丝重新燃起的、想要探寻真相的决心。如果一切都在变化,那么,她们之间,是否也存在着重新开始、向着更好方向变化的可能?
她是不是也像这故地一样,表面被水泥封死,内里却藏着不为人知的动荡与翻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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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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