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喻小姐心死留绝笔

慕瑶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但心里同时又响着另一个声音,她最好的朋友走了,可她都未来得及告别。

良久,慕瑶终于逼着自己从悲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哀声中夹杂着一丝凌厉和锋芒,“去孙府看看。”

慕瑶毕竟跟着叶阳晨练了点功夫,此时心急之下走起路来脚下顿然生风,蔚澄跑着都追赶不上。

出了林府,慕瑶跳上一匹马便冲着孙府狂奔而去。蔚澄晚了几步,看到的只是慕瑶骑马远去的背影。

到了孙府,慕瑶翻身跳下马,跑到门口大力连续叩动着门环。

孙府管家打开门,慕瑶未言一语便跨门而入。

慕瑶是孙府的常客,孙府的管家自认是认得的。只是今日慕瑶没有半分礼数,管家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他刚想指责几句,慕瑶已经走远。

慕瑶直接走去了喻宁的屋子,沿路未见任何白幡布和白花,她还在心里犯疑。不过此时慕瑶还没心思追究这些细节,她急着要去见喻宁最后一面。

来到喻宁所住的屋子,慕瑶远远地看见有孙府两个的丫鬟挡在门口,这两个丫鬟并不是平日伺候在喻宁身边的,她并不认得。

慕瑶走过去,守门的两个丫鬟依旧堵在那里,她语气平静道:“给我让开。”那声音乍一听上去依旧温和,可已带着几分怒气。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犹豫着微微向两边让了一步。

慕瑶推门而入,可走进后,她的脚步却顿住了。慕瑶看见喻宁安然地躺在床上,她的心顷刻间揪绞在一起,痛不可当。慕瑶艰难地向床那里迈着步子,每走一步她的眼前就模糊一分。慕瑶用纤手轻掩樱唇,用全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慕瑶来到床前,轻轻坐在榻沿处凝视着喻宁。

喻宁容颜依旧端丽,嘴角处还挂有一抹浅淡的笑。

起初,慕瑶并没懂为何喻宁在赴死的那一刻还能心悦地笑出来,可转念站在喻宁的处境一想,她才仿佛明白,或许喻宁在死前的那一刻,心里得到了解脱。

尽管慕瑶不认同喻宁的这种“解脱”方式,但她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更不忍心在此时怨喻宁不够勇敢。逝者为大,慕瑶只想喻宁能在天堂里安息,其他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喻宁的双手放在腰间,她左手拿着的正是从前吴笙送她的那支珠钗,而右手握着一封信。慕瑶见信封上写着“慕瑶亲启”四个字,这才抽出信,展开读了起来。

“瑶瑶: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世间了。这个人世我来过,却不再留恋。只是你千万不要替我难过,因为最后终了,我的内心还是很平静安乐的。至少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对我而言已然挺好的了,与其苦熬着度过一生,不如早点投胎,希望来生无论贫穷富贵,都能遇到良人。

最后一次你劝我逃,我没有听你的建议,希望你不要怪我怨我。我真的不是不想听你的话,而是我那时早已心如死灰,试问心死之人又怎么能重燃希望呢?这个世上没有疼我的家人,没有爱我的心上人,那么即使我逃到天边又有什么分别,在我眼里那都只是没有生机和希望的生活。

我知道你肯定会怪我懦弱不争,怪我裹足不前,我承认骨子里确实没有你的坚韧、勇气和魄力,否则也不会自食苦果。你希望我振作,我何尝不想,只是那时已经来不及了,我无能为力,因为充斥我内心的并非只是怯弱,还有深深的绝望。

婚后,我便好似陷入到深渊中,哪怕我用尽全力向上爬,还是觉得窒息难捱。虽然我从来没有与你讲过,但我相信你肯定看得出来这份窒息是孙财带给我的。如果说孙财下聘后,我只是在心里排斥这桩婚姻的话,那么从我第一夜做他的妻子,我心里是真的恨他。他粗鄙无礼,暴躁易怒,我拒绝与他圆房,他就打我,新婚夜竟以□□的方式夺走了我的贞操。

之后每个夜里,孙财那个畜生都在床上折磨我,渐渐拿走我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那段日子我甚至唾弃我的身体。有了孩子后,孙财对我悄悄好了些,脸上也多了几分悦色。那时我妥协了,认命了,心想既然有了他的孩子,就为了这个小生命委屈将就过这一生算了。

可天公不作美,苦到头来终无甜,老天依然没有给我留条生路。孩子掉了,我唯一的希望破灭了,这对我的打击比从前任何一次都大,也耗光了我最后一丝生活的勇气。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小产的当日,孙财又来了我的房里。不顾我的身体与我同房,甚至对我极尽羞辱之能事。甚至比从前更加变本加厉地咒骂我,说我是个赔钱货,是只不会下蛋的鸡。

在那三日后,孙财更是风光纳妾。府里张灯结彩,喜庆非常,那一刻我哀莫大于心死。我难过不是因为孙财迎娶新人进门,而是想我喻宁,也曾光彩照人,今日却落到这般田地,我是那样的不甘,我竟被这样卑鄙无耻之人断送了一生。

回首这一生,我的悲剧与命运不济无关,而是怪我自己太懦弱。今生已来不及了改正,只等来世,我会用尊严、自信、坚强做注脚,活出白璧珠光般的人生。最后我想说,瑶瑶,此生我虽不幸,但活着的十四年中,能有你这个姐妹相伴,却是最幸运的事。临别叮嘱,千万不要走我的路,愿你一切都好,万事胜意。”

读完了信,林慕瑶整个人如掉进冰洞里,彻体冰寒,她知道心中的那份伤痛和悲凉只能靠时间慢慢淡去了。

慕瑶一直流着眼泪,良久,屋门被推开,见是蔚澄回来了,她才用玉指抹去了眼角的泪滴。

蔚澄走到慕瑶跟前,垂下眉眼,无地自容道:“慕瑶小姐,都怪我没有看好我们小姐,我太粗心了,才让她……”

“你也别太自责了,即使能看住宁宁一时,也看不住一世的。”慕瑶稳了稳情绪继续说道,“还是说说宁宁的后事吧,我刚才来的时候,府里没有挂白布和白花,这是怎么回事?”

蔚澄欲言又止,面露为难之色。

慕瑶眉头微蹙,“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讲的吗?”

憋在心里的怨气已久,蔚澄终于一吐为快,“慕瑶小姐,孙府人觉得小姐死得晦气,所以孙家人没人管小姐的丧事。孙府只是打发人回喻府报丧,想让喻府把人抬走了事。可喻府觉得小姐至死都还是孙家的媳妇,由喻府出面治丧显然于礼有悖,所以喻府也没有接招。喻孙两府就这样你推我,我推你的,小姐的后事拖到现在还没有着落。”说到最后,蔚澄的眼圈又红了。

喻宁的生母早早就过世了,她的父亲后新娶了四房姨太太,当然没人在乎喻宁的死活。

随着蔚澄的话说完,慕瑶怒火骤燃,“别怕,有我在,这个事掉不到地上。”

有慕瑶这句话,蔚澄悬着的心放下了些。

蔚澄跟着喻宁多年,而喻宁与慕瑶又是焦不离孟的情谊,所以蔚澄也是自认了解林慕瑶的。在蔚澄眼里,慕瑶温婉柔顺,安静随和,性格里不带一丝锋芒和凌厉。可自从好友喻宁婚后过得不幸福,慕瑶接连几次都是出语惊人,行事果敢,这多少改变了蔚澄对林慕瑶的一贯印象。今天,面对喻宁的身后事,慕瑶所展现出的冷静自若,淡定从容,更是令蔚澄刮目相看。

诚然,温柔娴静是慕瑶给大多数人的印象。其实也难怪熟识慕瑶的人都以为她是一只温顺的小绵羊,那些年慕瑶待在深宅大院里,生活平乐顺遂,安适自在,无需也没有机会展现她刚毅勇烈、倔强自信的另一面。但事实上这些更闪亮的部分才是刻在慕瑶骨子里的东西,而这些耀眼风华有的还是叶阳晨教会她的。

就慕瑶自身而言,如果一生能过上安宁平和的日子,她也的确愿意悠悠度一生,并贞静自守。人生短暂,慕瑶实不愿把光阴和时间浪费在与人争斗争执之中,她认为那是一种消耗。

但凡事皆有两面性,与世无争不代表任人可欺。慕瑶不太在乎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可如果有一日是自己的朋友,家人和爱人受到了欺负,她就只有竖起自己的棱角,准备应战。

丧事耽搁不得,慕瑶站起身道:“蔚澄,带我去孙财的院子,我要去见见这个衣冠禽兽,聊聊宁宁的丧事。”

“是,慕瑶小姐。” 蔚澄应声答应着。

两人朝着屋外走去,还未开门,便听见院子里有一女人粗鄙大喊大叫着:“你们两个人打起精神来,守好这个屋子,不要只像个死人一般站在那里。那个瘟神一般的女人的死了,不要让她的晦气弄脏整个宅子。”女人的声音异常尖锐刺耳,充斥着泼辣妄为的味道。

慕瑶柳眉一挑,用力推开房门,然后莲步盈盈般径自走了出去。

见喻宁的房里走出的女子空灵清逸,刚刚大喊的那个女人不由得微微怔住,随即对着守房门的两个丫鬟吼道,“妩儿,浞儿,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看的门?”

“夫人,那个人自己硬闯……”妩儿和浞儿异口同声道。

那个跋扈的女人瞪了两个丫鬟一眼,“都是废物。”

慕瑶回头看向蔚澄,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蔚澄向前一步,附耳道:“这就是孙财新娶的小妾姬痕。”

慕瑶心中了然,“原来这个女人就是宁宁绝笔信里说的孙财新纳的小妾,果然是个河东狮。”

慕瑶缓步向前,并未正眼看那个姬痕,只是在路过那女人身旁时停住了脚步,淡淡地说了句:“麻烦你小点声,我朋友生前喜欢安静。”

姬痕目光如刀,“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我?”

慕瑶驻足,转身看向她:“你说话要给自己留余地,做人也是。虽是萍水相逢,但劝你一句,尽快离开孙府,准确说是离开孙财,否则有你哭的时候。”说这话时,慕瑶语声平缓无波,甚至听不出一丝怒气。慕瑶从不喜欢大声讲话,嘶吼的时候更是从没有过。

说完,慕瑶抬腿便走,直接去了孙财的院子。

面对林慕瑶的不怒自威的气场,姬痕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感,她愣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

被人那样骂着,这在慕瑶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要说她心里没有一点委屈是不可能的。只是喻宁的死,孙财才是罪魁祸首,慕瑶不愿与无关的人纠缠。不过慕瑶相信,如果叶阳晨在场,那个姬痕大概活不过眨眼之间。

慕瑶来到孙财的院子,蔚澄主动上前敲门,半晌,孙财才开门走出来。

见是林慕瑶站在院子中央,孙财稍稍收敛往日的嚣张气焰,毕竟慕瑶的父亲是西关道刺史,他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孙财上前几步,“呦,是林大小姐啊?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慕瑶眼里多了一抹蔑视,“孙老爷,可否到偏厅一叙?”

孙财伸手落向偏厅的那个方向,“请吧!”

进了偏厅,孙财命丫鬟道:“快给林小姐沏上好的茶来。”

慕瑶微微抬手,“不必了,我只几句话,说完便走。”

孙财讨了个没趣,心里暗气。

慕瑶直奔主题,沉着道:“我就不绕弯子了,孙财,请尽快安排宁宁的后事。”

“这个不劳林小姐费心,我自有计较。”

慕瑶语气淡淡,“若我一定要费这个心呢?我再说一遍,宁宁的后事我要个说法,你到底是办还是不办?想来孙少爷未及而立之年,难道就耳听聋聩了吗?”

“林小姐怎可出言无状?”

长这么大,慕瑶还是第一次骂人,还真有点不习惯,可是为了挚友,她也顾不上斯文和涵养了。

慕瑶神色平静,“我只给你半盏茶的功夫,时候一到我就走,这也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之后我就没这么客气了,一切后果你自负。”

“林小姐这是在威胁我?”

“算是吧,不过我这个人从不会言而无信,说了就一定会做。”

孙财冷哼一声,眼里多了一抹不屑,心里暗忖:“你一个丫头片子能折腾出多大的天啊?吓唬谁啊?”想到此处,孙财话语中也多了几分犀利,“抱歉,这是孙某的家事,即使林小姐是内子的好友也无权干涉。”

“我觉得与孙老爷说话就是浪费时间,不过我既然说了给你半盏茶的时间就会做到,你这样冥顽不灵,但愿日后不后悔。”

之后两人沉默无言,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时间一到,慕瑶突然站起身来,径直朝门外走去。

林慕瑶就这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走,孙财反而有些心慌了。他正纠结着要不要再与林慕瑶商量一下,可眨眼间慕瑶已经走了出去。

蔚澄依旧等在偏厅外,见慕瑶走了出来,她连忙上前低声问道:“怎么样呢?”

“出去再说,你跟我回家一趟。”

林慕瑶走得很快,蔚澄跟着她出了孙府。

一路上慕瑶都没有说话,蔚澄很想问,但看慕瑶沉郁的面色,她还是忍着没开口。

到了林府,回了自己的房间,慕瑶这才开口道:“蔚澄,那个孙财冥顽不灵,指望孙府操办喻宁的婚事我看是不可能了。你只需等我三日,三日之后我就把宁宁从孙府抢出来,届时宁宁的后事全由我来操办。”

说完,慕瑶在心里默念着:“还有三日就是七夕了,叶阳晨也该来了,他来了就好了,今年他可千万不要来迟了啊。”慕瑶知道,叶阳晨应不会失约的,她也从未像此刻这么盼望见到叶阳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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