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到了傍晚，四人下了飞机，盛凌第一时间打车去了人民医院。

跟医生说明了情况后，他们安顿好凌父母，就去了前台交费。

现在时间很晚了，凌父母需要休息，两人也只好先回去。

回到基地里，两个人的动作放轻，他们以为队友们都睡着了，没想到他们刚开灯，其他三人就站了出来。

两个人吓了一跳，脚步一顿。

“你们……还没睡啊？”盛凌出声。

“你们还知道回来啊？”林深语气有些急。

秦枫和穆祺拉了他一下，盛凌和云裴明显不明所以。

林深甩开他们的手，火有些压不住：“你们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比赛一结束就不见你们人，还知道回来呢？”

盛凌语气保持平和：“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秦枫小心翼翼的出声：“你们还是自己去看微博吧。”

林深恶狠狠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走了。

穆祺没什么能说的，也跟着转身走了。

秦枫犹豫一下，跟了上去。

盛凌愣了愣，拿出手机登上了微博。

此刻的微博乱作一团，NE的粉丝和一些不明来意的路人骂了起来，而且已经持续了几天了。

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因为有人扒出了那场比赛的直播视频。

一个视频，全在解说NE五个人打的有多不堪一击。

所有的失误，急切，失手，全被一点一点的扒出来，任谁看了，心里都不会好受，更何况NE五个人呢?

评论区里的对骂一天比一天多，那一篇微博，瞬间被顶上了热搜。

[你他妈是哪家粉丝啊？NE跟你有仇？]

［我不理解，这些忽然有的失误不是很正常吗？］

［搞不懂在扒什么黑料］

［你就是个小丑知道吗？］

［见不得别人好是吧？］

［这叫正常？失手的太离谱了吧？］

［对面少了打野都没人发现吗？一个前排跟的死死的，后排不管？］

［这是电竞啊哥们！］

［电子竞技，菜是原罪！］

［你们厉害你们怎么不上去打？］

［站着说话不腰疼？］

盛凌握着手机，整个人卷缩着坐在沙发上，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满脑子都被那个直播视频占据。

云裴坐在他旁边，叹了口气：“这就是电竞。”

是啊。

这就是电竞。

打赢了把你捧起来，打输了就会一路摔下来。

电子竞技，没有高人指点，没有明确的指引，一切意识与操作全靠自己的本能。

教练可以帮你分析战术，但不会教你怎么去打。

打的精彩，被众星棒月，打的稀烂，被狠狠摔下来。

可怕的不是失误，是永无休止的谩骂。

盛凌把下巴埋进臂弯里，他低低出声：“对不起，我只是想快点结束，没有注意你们的方位，是我的问题。林深生气也是应该的。”

“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云裴说，“是应该努力弥补，这次就当是一个教训，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嗯，对不起。”盛凌点了点头。

云裴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他划开屏幕，是高煜发来的消息。

［不是，你他妈倒是回个信息，让我知道你至少还活着行不行？］

［靠，你这样就算了，怎么一整个战队的人都是这样？］

［就这点破事就把你们打败了吗？不是吧？］

［草，云裴你特么人死了？］

云裴看着他火急火燎的信息，他的手停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只敲下了两个字。

［活着。］

经过昨天晚上一事，林深那几天都没有跟盛凌两人说过话，盛凌也只当他是在气头上，不去他面前刷存在感。

他这几天，为了母亲的手术，去医院的次数也多。

云裴也是偶尔陪他一块去，大多时候他就待在基地里训练。

打训练赛的时候，因为各自内部矛盾，各自都有情绪，很多次都配合不好，就连庄青在开会时，也有人没有认真听。

各自的思绪到处飘，心不在焉。

林深因为那些天微博上那条视频的狠扒，在气头上，火气很旺，打训练赛也有点意气用事。

盛凌本身也是个暴脾气的人，再加上这些天忙里忙外，两边冲在一起，烦闷的很，这一下，他也没忍住，当着众人的面狠狠一摔鼠标，站了起来，面对着林深。

“你要是看不惯我你直说，没必要拿一把训练赛搞我心态！”

这话一听，林深也忍不住了，他也摔了鼠标站起来，瞪着他。

“是，我现在就是不爽，就是看不惯你，怎样？！”

盛凌怒睁着眼，低吼了一声：“林深，你差不多得了吧！你就这巴不得我死的表情持续多少天了？！”

“你以为我想？”林深吼道，“现在整个微博怼着那条视频骂我们，不比以前，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们连反驳的权力都没有！”

盛凌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如果一次失误，是所有人的问题，”林深说，“可以，我无话可说。”

“但你，盛凌。”他指着盛凌，“你凭什么比别人都心安理得啊？凭什么？”

盛凌想说话，想为自已辨驳，他想说不是这样的。

可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面对林深的责备，他的确没有发言权，他无力为自已辨驳。

因为的确是他的错。

如果不是他一心想要速战速决，如果不是他太着急了，那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误。

林深压了压火，憋了太多天的话和难受，以及红着眼看完的评论区，全在此刻爆发。

“我很难受，”他压了压烦闷的胸口，“我们每天熬夜到深夜，所有人趴倒在电脑桌上，一天在这个椅子上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我们凭什么取得这样一个结果？”

他指着电脑桌和电竞椅，低声质问：“你们甘心吗？”

“我不甘心。”林深说，“我凭什么要一声不吭接受这个结果？”

他发泄似的，把这些天的难受全说了出来。

林深一直忘不掉，被别人指责的不堪，被所有人扒出来的所有失误，都像是在心口上插刀子。

哪怕是以前输一场，掉一次冠军，他都没有那么难受。

因为所有人都努力了，尽力了。

可这次不一样。

所有人听完了他的发泄，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开口。

就那样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庄青说：“今天大家都很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转身上了楼。

林深叹了口气，说完这些话，他觉得心里没那么闷了，沉重的气息总算下去了。

等不到他们开口，林深转过身，准备上楼。

身后传来了一道嘶哑的声音，他说的漫不经心：“没有人比你好受的，我们都一样。”

在林深开口前，云裴补充道：“但你说出来了，大家都同样舒服多了。”

对于林深的话，他不做评价。

因为他说的没错。

林深没有说话，他抬起头，走上了楼。

盛凌叹了口气，他无力的坐到了电竞椅上。

场面有些沉浸式的安静，秦枫尝试着开口道：“林深就是憋的太难受了。”

“嗯。”盛凌低头，“我没怪他。”

秦枫抿着唇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穆祺说：“今天都早点休息吧，别多想了。”

“嗯。”

后面几天，大家没有在一块打训练赛，整个基地的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

盛凌去医院的次数多了起来，几天前发生的矛盾，还记忆犹新，盛凌每天出去做什么，他们也不会过问。

不是不感兴趣，而是无法开口。

没有人愿意先拉下面子开口，毕竟是林深扯开的伤疤。

如今微博上的谩骂丝毫没有消停，甚至有几次跑到了直播间里来闹。

这件事发生，众人停止了直播。

很长一段时间，几人几乎没有碰过电脑，盛凌也因为医院那边迟迟不做手术的信息等了太久。

他很多次都准备去问，云裴却让他不要着急。

盛凌忍耐着，只是叹了口气。

今天是他自己来的医院，他刚走到门口，看见了病房里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她正和医生说着什么。

两个人说完话，转过身时，两边都愣在了原地。

盛凌背对着她，在看见女人面容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猜到了几分。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会和亲生父母重逢的一天，很多场景，都美好的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可他也没有想到，他会和她以这个方式见面。

盛凌很久以前想过，等他找到妈妈，他一定会抱住她，然后告诉那个女人，说他很想她，很想很想。

哪怕他无法想明白，他为何会在孤儿院，他也会去想她。

至少，在他单纯年少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们。

“你是……”身后的女人开口，“叫盛凌吗？”

“是啊。”盛凌压了压情绪，他转过身，礼貌的微笑，“请问您是？”

女人笑着低下了头，她声音温和：“你都……这么大了。”

“谢谢您。”盛凌不想跟她多说，越过她走向病房，“我会过的越来越好。”

几乎在他迈步的下一秒，女人转过了身，急切的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感兴趣。”

“我是……”我是你的妈妈。

没等她说完，盛凌走进了病房，面前的门“砰”的一声关了。

看着紧闭的房间门，女人站在原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凌母的情况已经不是太好了，盛凌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

他觉得他现在需要一个发泄口，他需要把自己心里的难受都讲出来，他想要让别人知道他的不解。

云裴接到盛凌的电话，急忙的赶来了医院。

盛凌坐在病床边，很安静的看着躺着的女人。

云裴推开门，轻轻的走进病房里，站到盛凌的旁边。

盛凌给女人掖了掖被子，他对着女人笑了笑，然后站了起来，看着云裴：“走吧，我们出去说。”

说完，他转身出了病房。

云裴看了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一眼，收回视线，跟了出去。

出了病房，他轻轻拉上了门。

云裴撇了眼盛凌，他后脑勺抵着墙面，“我怀疑，手术迟迟不做的原因，可能有点不对。”

“你确定？”云裴挑眉。

“嗯。”

云裴走近他几步，背抵墙面，叹了口气：“行，我帮你多留意一下。”

“嗯。谢了。”

云裴偏头瞄了他一眼，懒散的勾了下嘴角。

“还有……”云裴转头看他，盛凌继续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以前很想见的人。”

“谁？”云裴问。

“我的亲生母亲。”盛凌说。

“什么？”这个信息量有点大，云裴有些捋不过来，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件事，“不是，里面躺着的不是你妈？”

“是。”

“那你……”

“我养母。”盛凌告诉他。

云裴这才反应了过来，这么一说，他也明白了过来，结合过去盛凌说的那些很让人无法理解的话。

现在这么一想，也能说清了。

他拎清了半天，盛凌叹口气，说：“我五岁之前，是生活在孤儿院，很长一段时间，我才适应了那里的生活。”

“我刚到那里的时候，经常被其他小朋友欺负，”盛凌说，”起初，我会反抗，挣扎，和他们撕打，时间久了，他们做什么，我都只是安静的看着。”

“一开始我想不明白，”盛凌仰着头，看着顶上的天花板，“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只欺负我。”

云裴看着他，他扯着嘴角，笑：“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一个会随时在成长路上夭折的孩子。”

“可那几年，我活的好好的。”他说着，声音哽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被放弃了。”

“我想过死的……”

“可我不甘心。”他眼角有泪流过，可他不在意，“他们放弃了我又怎样，我活着不就好了吗？”

他停了几秒，云裴问：“后来呢？”

“后来……”盛凌眨了一下眼，眼眶的泪水滑过，“一位老爷爷收养了我。”

他依稀记得，当初老爷子找到过他时，眼里全是激动和惊喜，他想都不想只要他。

可院长却执着的告诉他，他是一个随时会夭折的孩子，建议老人换一个孩子领养。

然而老爷子执呦的很，一遍又一遍的说，只要他。

那时候，盛凌只是很安静的看着两个人争执，他面无表情。

他想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所谓的。

之后，老人牵着他的手走出孤儿院的时候，盛凌才完全的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他当时问老人为什么选他？

老人笑着说：“因为你是我的孙子。”

不知为何，盛凌忽然喉咙一哽。

那一刻，盛凌眼角滑过了一滴眼泪。

那一天的夕阳很美，连风吹过来都是温暖的。

盛凌都觉得脸上滑过的泪很烫。

烫到了他的心里。

他太开心了，太渴望了，连老人说了什么他也记不清，他只记得，那是他拥有名字的开始。

“从今天开始，”

“你叫盛凌。”

“是我盛朝天的孙子。”

他姓盛名凌，是赴野凌家的孩子。

“我对我亲生父母的记忆几乎没有，”盛凌说，“尽管我小时候不厌其烦的问爷爷，他都不肯告诉我。”

“后来他走了，也只告诉我一句，让我别恨他们，他们很爱我。”

盛凌知道，事实从来不是这样。

他的亲生父母有了新的家庭，只是两人都不在一起生活了，除了他自己，他们估计都不记得，他们有个夭折的孩子。

他都知道啊。

他什么都知道。

他甚至知道爷爷为什么会忽然病发去世，他甚至知道他的亲生父母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有人都忘记了他。

可他什么都知道。

“你……找过？”云裴眉心一颤。

“是啊，”他笑了笑，“好不好笑？人家都不记得我，我还想着去看他们过的怎么样。”

云裴低头，垂着眼：“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去找了？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

“因为我害怕了。”他冷笑了声，自嘲的低头，“我害怕知道真相了。”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云裴说。

“嗯是。”盛凌笑。

云裴看着白玉一般的地面，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吐出：“想抽烟了。”

盛凌看他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他。

云裴撇他：“哪儿来的烟？”

“我最近比较烦，”他说，“所以也想抽，就买了。”

云裴接过来，咬在嘴里。

盛凌把打火机递了过去。

他接过，扣动火机，“咔嚓”一声，一簇火苗升起，轻轻的燃在烟尾，微弱的火光闪了一下。

“她突然出现在你眼前的目的是什么？”他吸了一口烟。

“不知道，”盛凌收起烟盒，“说她想我，那还有点对不起我。”

云裴有些好笑，嘴角愉悦的抽了一下：“那你呢？不想她啊？”

“那还真不想，”盛凌看了他一眼，“如果是以前，我可能很想见她。现在我过的挺好的。”

“行。”云裴直起身子，嘴里叼着烟，话音有点含混不清，“手术这个事，我帮你问一下，还是尽快进行吧。”

“嗯。谢了。”

“客气什么？”云裴瞅他，轻吸一口烟。

盛凌弯唇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