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过年期间，祝岁安和奶奶还偶尔会出门，逛个灯会看个社火，但今年老太太关节出了点儿小毛病，暂时走不了太久的路，祝岁安又不怎么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祖孙二人索性落个清静，学习的学习看书的看书。
直到大年初三。
早上十点多，家门被轻巧地敲了几下。
清脆轻快的笑谈声自打开的门中跳进来，如同玻璃瓶中汽水炸开的气泡，搅动了一室的宁静光影。
“安安，过年好啊过年好啊，我回来啦！想我没有？”少女身着一袭樱桃红呢子短款外套，下搭一黑色收腰连衣裙，换下短靴后熟悉地从鞋柜中拿出自己的拖鞋。
祝岁安：“你才走了几天好不好，”看她提了一箱子不知道什么东西，禁不住问，“怎么又拿来一箱，除夕晚上叔叔不是已经送过拜年礼品了？”
“嗨呀，不一样嘛，”赵念瑜边脱下外套边说，“我今年去我外公外婆家，有人给他们送这个，说对上了年纪的老人的关节好，我想着奶奶这两天不是也膝盖疼，就找了个同款让奶奶试一试。”
祝岁安将她提来的东西放到厨房储物间里，出来就看见赵念瑜蹦着扑到奶奶身边：“奶奶过年好啊，给您拜年来啦，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康健，事事顺遂！”活脱脱一个送福童子。
奶奶戴着眼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面前这姑娘的脸，嗯，圆了一圈儿，看来吃的不错。
“瑜儿也过年好啊，奶奶祝你，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天天开心，学业蒸蒸日上。给。”奶奶递上一早准备好的红包。
赵念瑜双手接过红包，大方收下，言笑晏晏：“您健健康康的我就会天天开心啦！”
走到另一侧沙发上坐下，祝岁安开口：“特意挑着饭点来的吧，想吃什么说吧，我去做。”
“啊安安，你真好！”作两手捧心状，“我想吃爆炒大虾，还有那个炸茄盒！”
祝岁安应下，去厨房将早备好的青虾从冰箱拿出来解冻，准备做午饭。
赵念瑜陪奶奶说了会儿话后，也过来给他打下手，一边切菜一边说：“我跟你说安安，，我今年回去，这两天差点儿没给我气死。”
“又是你那舅舅和舅妈？”祝岁安侧头看她。
“嗯哼，我那表弟不是和咱们一起中考的吗，考得一般，上了咱们县上那一中，听说上一学期期末成绩也不怎么样，”放下手中的菜刀，顿了顿，“结果饭桌上他们见了我就说，女孩子嘛，学那么好有什么用，不如以后嫁个有钱人，又说自家孩子是男孩，后劲大，赶明儿比我考得好。”
“我当时就笑了，”赵念瑜想起那一幕，又不屑地撇了撇嘴说，“要不是想着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我高低得把那一桌子菜掀他们脸上，我爸爸每年给外公外婆的赡养费怎么就养出来那么一家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寄生虫。”
祝岁安也觉得那一套说辞简直贻笑大方，却又无可奈何。
这世间本就有诸多偏见与自欺欺人的视而不见，对比起萍水相逢之人的指指点点，血脉相连的亲人间明目张胆的偏袒更让人难以接受。三尺之冰非一日之寒，无论怎样努力都改变不了根深蒂固的思想成见，那不如另起炉灶。
祝岁安打岔道：“每年都得被气上这么一回，每年都说以后再生气就当猪，看来今年又是小猪瑜。”
赵念瑜拿起菜作势要丢向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几秒之后同时“噗嗤”笑出了声。
将手中的菜放回盆里，她也释然地说：“反正他们也说不了几年了，等考上大学我就拉着我爸爸一起走，赚钱了就在妈妈喜欢的南方买套房，一辈子也见不了几面。”
祝岁安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妹妹却胜似妹妹的姑娘，她曾经也无比欣喜地以为外公外婆是真的很喜欢自己才每年接自己去过年，以为他们真的是因为疼爱自己的女儿才排斥自己的父亲，后来有了对比，有了了解，才知道所谓的喜欢不过是给另一个孙子的爱的千万分之一；所谓的排斥，不过是因为女儿没有按自己的想法嫁给有钱老板而是一个普通警察，没有多少彩礼来扶持亲儿子的借口罢了。接她去过年，也只是为了钱而已。
年幼的欢喜热烈早被磨灭成灰，还做着表面功夫也只是为了让一直自责的老父亲心里能好受一点。并不是忘了，只是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了。
谁说小孩什么都不懂呢，明明失望和委屈都那么强烈浓重，让人想忽视都难。
饭菜上桌，三人围坐在餐桌旁有说有笑，冬日暖阳从窗户探进，照着室内一片温馨。
由于今天做大菜费了点时间，开动时已经有些过了饭点。
刚夹几筷，三人听见有人敲了敲门，一轻两重。
赵念瑜放下筷子跑去开门。
看见门外站着的沈炽，她惊艳一瞬，笑着问：“你找谁啊？”
沈炽看见开门的陌生女孩，也有些懵。
他来兰城之前选了不同地段的小区，经过调查基本情况，最终选了租住人口多、不容易引起注意的这里。入住之前也了解过接下来要在同一楼层生活三年的邻居家的基本情况，只有祖孙二人。
“我找祝岁安，他在家吗？”
听见沈炽的声音，祝岁安快步走过来，看他提着两箱礼品，一时有些牙疼。
当时只答应让他来拜个年，没想到这人这么实诚，两盘饺子怎么也换不了两箱礼品啊。
祝岁安无奈一瞬，忙请他进来。从沈炽手中接过东西时，不可避免地，指尖触到一抹冰冷。
“你先坐沙发上，我去给你倒杯水。”祝岁安指了指沙发。
沈炽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目之所及，是不染尘的明亮地板，手工钩织的蕾丝坐垫妥帖地躺在沙发上，核桃色的茶几上是紫砂茶具，墙上挂着两幅墨字，玻璃窗上大红的窗花渲染了几缕红，饭菜的香气扩散开来，折射的光线下，发着光的微粒随着走动时带起的微风晃了一圈。
说不出的安心与舒适。
赵念瑜扶着奶奶过来，沈炽站起身，微扬了扬嘴角，礼貌说：“奶奶，您好，我叫沈炽，感谢您那天送的饺子，给您准备了一些小礼品，祝您新年快乐，万事胜意。”
祝岁安之前和奶奶提过沈炽可能会来拜年的事情，所以她此时也不意外。
“乖乖，快坐快坐，”奶奶笑眯眯地问，“我们家的饺子味道怎么样啊？”
沈炽待奶奶坐下后，也慢慢坐了下来：“很好吃，谢谢你们。”
“合口就好。”
沈炽发现他们还在吃饭，略带抱歉说：“打扰你们吃饭了。”
祝岁安将刚烧开的水掺了点儿凉开水，带着暖意的杯子递到他手中：“没有，我们今天吃的迟，平常这时间都吃完了，你吃了吗？没吃的话和我们一起吃点。”
沈炽接过纸杯，暖意沿着手指流淌到四肢百骸：“吃过了，谢谢你们。”
“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放下手中的温暖源，沈炽起身告别。
再三推辞几人让他留下来吃几口饭的好意，沈炽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拿出一盒自热米饭，沈炽自嘲笑笑，胡乱把热好的饭塞进口中。
那么温暖的人间烟火，怎么能让他这样的人沾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