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周二,对周六半天一晚上和周日上午半天的休息来说,回顾不到尾前望不到头。
文科班的晚读时间,知识点和习题背了一遍又一遍,写了一道有一道,总有变化,总有卡壳,总有人说背过就行,走这条路的人才有资格说难易。
祝微林放下手里的背诵被抽上去默写,下讲台时他有些恍惚,对他来说是六百多个日夜,即使这样他也不是特殊的一个,千千万万个他也在埋头苦练,可他却在最后七十多天里迷了路,白纸黑字密密麻麻的要点在他回了位置后变得一字不认。
也没继续硬撑,最后十分钟的晚读他选择练习。
直到后两节的政治自习他哪也没去,今晚没什么高效率,一遍遍练选择只是想给头脑排除个杂念。放学路上孔润要他搭顺风车,祝微林没有拒绝,晚风吹拂着脸庞也使封闭的心打开了些。
“要不你来我家?”分开时孔润提出。
祝微林拒绝了他的好意要往巷子里走,孔润知道跟他拗不过,只简单关心了句好好休息,岔路口互道再见。
孔润家在离学校较远的小区,地铁导车也不方便,但每天早上五点半骑着电车也来得及,他不愿意选择住校和学校附近租房子,宁愿接受这样的跑来跑去。
祝微林则不同,他新家和学校根本不在一个区,虽说也是繁华热闹,但复读的学校在老区,别说自己骑车了,挤地铁都来不及赶,况且,那个家里是亲生的爸和后来居上的“妈”,带着他俩的三岁儿子阖家欢乐,只可惜当年法院判给母亲的只有妹妹——也只能是妹妹。
他在祝伟荣家里待着也真是个累赘。
龚华是一线城市,现代化鳞次栉比的同时也夹着古朴小楼家属院的身影,这时候新生的爬山虎早已爬满了墙,超过五层高的建筑并没有电梯,只留着上一代的回忆。白天这种市井小巷里总有私家车拼命挤过,后面的单车也不响铃,好像人们对这总情况习以为常。晚上的这里会回归独有的安静,跟旁边繁华的步行街大相径庭。
有路灯照着路,祝微林往巷子跟深处走去,墙头的花猫突然叫了一声,似乎是在打招呼,这猫是他放学常见的老朋友了,三花的猫毛并不易被发现,只有眼珠发着绿光。
再往右拐就能看到了楼,他租的房在第六层,感应灯几乎每上一层就要跺一下脚,墙上糊着各式的广告只期待电话铃的响,好在这里的人都挺爱干净,自家门口及楼道也没什么杂乱。
五楼到六楼的拐角,祝微林刚好碰到有人下来方便让步,他往外围窗边挪了挪。
下楼的人抬眼看他,两人对视的同时祝微林怔住了。
祝伟荣。
这还是他搬来这里以来祝伟荣第一次登门拜访。
应该是等了好久没等到打算回去,没想到希望破灭后又遇到了自己。
祝微林停在原地,看着祝伟荣走向他。
他心跳不断地加快。
“晚自习?”祝伟荣开口。
意思是这么晚回来是因为晚自习下课晚?
“嗯……”祝微林点头。
祝伟荣一步步靠近,衣冠楚楚下一股未散尽的烟酒味道,应该是应酬后紧赶来。祝微林下意识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窗台。
“你学校给我打电话,你应该知道吧。”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让他看屏幕上一串未接电话,最上面一条终于被接听。
林雯并没有告诉他通知家长的事情,但想想也理所应当,毕竟人命关天的事,或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才选择闭口。
但祝微林还是点头说“知道”。
祝伟荣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祝微林右手拽紧了校服外套。
“我工作忙,”祝伟荣先开口,并用手机戳着祝微林肩膀,“你要是想复读,就老老实实把这几个月书读完了。”
他收回手机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完全不顾对方反应地点火,抽烟。
烟味很快弥漫了整个楼道,旁边窗户只开了一条缝,根本容不下祝微林换口气。
“否则,就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我没动他。”祝微林想给自己立个脚,可惜自证苍白又无力。
感应灯已经灭了,星星火点在黑暗中一上一下,偶尔弹落几点烟灰。
“有话跟你们校领导讲去,这会儿怎么知道不装哑巴了?”
火星更亮了些,随即是新吐出的烟,祝微林真的很讨厌二手烟,这会想咳嗽也这能忍着——他更受不了祝伟荣的冷嘲热讽。
“您呢个别在楼道里吸烟吗?周围人闻得到。”祝微林实在受不了试着提醒他一句。
对方没好意地轻笑一声:“他们闻得到,管我什么事?”
“受不了就搬出去,手里有个几把钱还住这破地方?没钱就忍着!他们要是来投诉,老子撒几个钱就把这几栋破楼给买了。”
“还有你。”即使在昏暗中祝伟荣还是拍到了他的脸,“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教我?”
祝微林没吭声,这只手让他恶心。
“说实话我还真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着复读,送到手边的录取通知书你不要,偏偏再吃回头苦。”
“真跟你那个妈一模一样。”
又要提他母亲,每次贬低他都要带上母亲甚至妹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这男人尽兴。
“我自己的选择跟别人没任何关系。”祝微林咽了口唾沫,“还有,别再提她了,她已经和你分开了,骂我一个没必要……”
“你复读的一切经费是谁出的?你以为凭你去年那点高考成绩进得了荣大附中?怎么教跟别人没关系。要么忍着要么明天走人,安余眠她儿子能出人头地到什么程度。”
“你妹的学杂费和你妈的医药费也有我的垫底,我当真是个伟人,离婚了还替你们这些累赘着想。真可惜判的时候你妈只能带走一个——可偏偏不是你。”
“你妈不要你喽!”
他用一种逗小孩的调子调侃,语气里又充满恶意。
感应灯听到走道的动静突然亮起来,两人在黑暗中能四目相对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祝微林泛红的眼眶让祝伟荣很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好好学,给你妈长点脸。”
男人的背影在下一层的转角后消失,但小空间的楼层一环一环,踩着楼梯的脚步声即使渐行渐远,总有似有若无的回音绕耳,头晕目眩。
“你妈不要你喽!”楼梯道的脚步声换成羞耻的嘲笑,那是他送给祝微林的挥之不去的耻辱。
该死。
祝微林踉踉跄跄地跑上楼,在校服裤兜里胡乱地掏,终于摸出了钥匙,还没等插进锁孔,感应灯又灭了。他再跺脚,终于能够打开避难所的门。
“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现在世界独属于他自己。
他胃里犯恶心,又见到了不想见的人,那人依旧说着难听的话。
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被当凶手?凭什么远走高飞的人还要反过来恩将仇报?凭什么连个好好复读的情绪都不给他维持?
左文丰自己一死了之,他要背着罪名:祝伟荣事业蒸蒸日上后完全忘了他母亲家庭背后的扶持;而他自己,也是个心理崩溃无可救药的疯子……
按理说春天的夜晚会有点凉,可他靠着门后汗流浃背,出租屋里除了他的喘气声,还有客厅墙上的时钟滴答,像催着命让他往前赶。
他换了拖鞋开了客厅的灯,将肩上的书包卸下来扔到沙发,整个人也窝了进去。
墙上的表指向十一点整。
手机不知道第几次震动,但他才第一次察觉。
-孔润:到家了吗? 10:30
祝微林猜他这时候应该是在等红绿灯,毕竟他家不会这么快到。
-孔润:我到家了 10:47
-孔润:卧槽我一个守法好公民差点被闯红灯的小青年撞到,nnd大晚上没交警也要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吧
-孔润:啧啧啧,人人都该像我这样,交通事故
能少百分之七十!
这段话后有个戴墨镜的emojy,看上去很自豪。
-孔润:林林?10:50
祝微林给他回复了个大拇指。
-知道了好公民
-安全第一
消息发出就弹出秒回复。
-孔润:看手机了哈
屏幕另一边孔润把聊天框中的“我还你想不开可别做什么傻事”全部删除,最后只发送了简短的话。
-孔润:我先睡了你也休息
他没打算真的睡,只是想单独说让对方先休息有点不太可能,所以就“以身作则”树个榜样。
-祝微林:刚刚在洗漱
这条是引用看手机那条消息做回复,然后是回复守法公民的最后一条消息。
-祝微林:好
给孔润发消息的同时,名叫【互帮互助带早饭(3)】的群聊也在炸锅。
今天之前还是四人群,退出一个。
其实都是一个人在蹦消息。
-杨铭泽:卧槽你没事吧林林?!
-杨铭泽:怪我,今早上突发性肚子疼请了一天假没去,害你少个撑腰的
-杨铭泽:跪下.jpg
可能是另一头的孔润实在看不下去,回复了他最后一条消息。
-孔润:去你的肚子疼,你每个月都得有几天疼你的肚子是吧
-杨铭泽:那怎么办,我总不能隔三差五跟雯姐说这疼那痒,这样早揭穿了
-杨铭泽:而且我今天晚饭的确有点没消化好/打脸
孔润没理会他最后的话。
-孔润:真早揭穿了,雯姐懒得理你
然后他收到了杨铭泽的抠鼻子emojy。
三人互为好友,所以微信群里直接显示祝微林给他们两人的备注。他中间插了几句话,同时收获两人灵感涕零的安慰后,退出微信打开通话。
当时手机锁屏显示的内容,除过孔润的微信头像和广告,就是一则未接来电,十点三十分,响铃35秒。
这么晚打会不会打扰,发微信又不一定看得到,明早走得急可能会忘,还是先报个平安。
他按下红色的未接电话,同时起身去洗漱。手机里只嘟嘟响了几秒便被接通。
“喂,妈。”
“喂,临临。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几秒,祝微林正在刷牙,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有什么事,就听见对方说:“本来想打电话跟你说最近天气升温了,趁着晴天和空闲把屋里打扫打扫,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你没接可能是工作忙。”
祝微林漱完口洗了把脸,回道:“知道了妈。”
这些生活常识安余眠不提他自然也会操心,其实这通电话无非是一个分开的家庭里,母亲想念另一方的孩子,借着关心的机会说说话,听听他的声音,祝微林心里懂,也不拆穿。
安余眠听到他那头的接水声,问他:“你在洗漱?”
“嗯,洗脚。”
“洗脚别光用凉水,虽然天是热了,但水还是凉的,小心感冒……
“晚上饿的话给自己煮个面打个蛋,别老点外卖,早让你学做饭你不学.…”
安余眠的这些念叨祝微林听过无数遍,他会饭,也会无奈,但不会打断。
毕竟十五岁以后他跟母亲的相处少之又少,祝伟荣不喜欢他去找她,以前的他总喜欢趁着周末偷偷过去,学业繁忙让他连这点偷乐都可望而不可即。有时安余眠也说过不必太过频繁,也是为了他在祝伟荣面前立住脚着想。
安余眠的声音慢慢静下来,祝微林才扬了扬尾音,说:“知道了知道了。”
“你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安余眠提醒他。
“好~”
他把水倒掉,一切收拾完坐回沙发,换了话题:“我妹呢?’
“这么晚你妹妹早睡着了。”
“哦。”
时间的确不早,后面安余眠简单唠叨几句,提醒他好好休息,如果有影响情绪的时候随时打电话来找她。
最后的话让祝微林心里一咯噔。
“嗯……好。”
等对方挂了电话他才从耳边拿下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直到熄灭。
房间又回到安静,除了客厅,其他地方都未开灯,这些黑暗被挡在虚掩的门后,好像雾气一样会蔓延,一点一点吞没仅有的光,将他吞噬殆尽。
他没告诉母亲祝伟荣来找过他,他想祝伟荣应该也没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她。
外面的空气一样死寂,老式居民楼挨得拥挤,夜风穿过墙缝,带起爬山虎的叶瑟瑟地响,无词的倾诉。
好像外面有人在喊叫,仔细听应该是晚归学生的打闹,有几个追着其中一个不要跑,前面的似乎还嬉皮笑脸不以为意,祝微林走向阳台往下看,路灯照着的路上并没有人影,或许是跑入了其它道里。
他的确有些饿了,但也没胃口,拎着书包进了卧室,却也没有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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