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夜里很躁,翻来覆去很难深入睡眠,祝微林索性起床冲了个澡,试图冲去一天的戾气。
后半夜迷迷糊糊,好像还是总在半睡半醒状态,听到了风声不知是梦里还是现实,但他后半夜的确下意识盖紧了被子。
第二天早晨地面湿漉漉,昨夜春雨洗涤后的气温带着些许凉意,前两天才穿上薄衫的人们又裹起了厚衣。祝微林抓起书包出门,这会还有机会在地铁站旁别的早餐铺点个煎饼果子,几口吃完就着豆浆咽下肚子便是要挤地铁,龚华的快节奏在六点已经开始了早高峰,人群中不时闪过同样的附中校服,碰到熟悉的脸总会给祝微林百分百的安全感。
好在交通足够发达,最近的停靠站就在学校旁边,但他踏入校门前一步突然想起被托付了众望的事——帮孔润和他右边同学杨铭泽带早饭。
草,光顾着自己吃了。
他在心里万分抱歉,好在总归拿钱办事的俩大佬没饿着肚子。
“多谢啊林林。”语文早读后十分钟趁老师不在,孔润往嘴里塞了个煎包并扭头道谢。
最后这个时间点的读书声明显低了很多,有些坚持不下去的已经趴在桌子上“投降”。但好在没人注意这个教室的角落。
“不谢。”祝微林抬起头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还是提醒他,“你注意点。”
孔润给他比了个OK,听了但没完全听,用竹签插了个煎包递到祝微林面前,问他吃不吃。
祝微林推让回去:“谢谢我不吃,我吃过了。”
“哦。”孔润塞回煎包,突然想到什么,“你该不会又是到了校门口想起来早饭没买吧。”
祝微林没说话,轻笑一声以作默认。
他总安慰自己一回生二回熟,但大早晨的困顿总让他在负责带早饭的日子里记性不好几次。为了节省时间互帮狐族,加上之前的左文丰,四人共建早餐群以不成文规矩轮流带饭,提前说好谁有空谁要吃什么然后转账给谁,不求顿顿有回应不求天天有的吃,轻车熟路。
三月的雨季连续了好几天,附中在出事的那周给学生施舍了难得的双休,由于心知肚明,八班的学生不约而同地没把喜悦流露得太明显,但大家对休息而蠢蠢欲动的心根本掩不住,早有人在周五最后一节收拾好了书包。
雨给池塘涨了水,被踩过的乱七八糟的草地冲刷掉了旧泥,很长一段时间再人没来过,新草拔尖得很快,掩盖一段不愿被承认的过去,将悲鸣葬于无人问津之下。
距离高考还有七十多天,日子总是重重复复,只有墙上的倒计时在证明时间真的流走过,这时候的考试会将人麻木,瓶颈期的成绩是扼着脖子的手,一张张若无其事的面容下隐藏住揣揣不安的心。
再等天气放晴就是三月中旬,气温明显升高,这才是属于春天该有的样子。继第一次过后,祝微林发现那个小夹缝其实是个很好的发泄情绪的地方,除过会有点烟味,可能也有其他人躲在这里抽过烟。午休时间纪律检查已过,他今天心情不好才想着第二次光临这里,泪腺发达易失禁真不是他控制得住的。
但是没有什么比这时候出去正好跟人打个照面更可怕的了。
好消息,这人他认识,同班同学,楚凌。
坏消息,关系不熟,搞不好是逮违纪学生的。
殊不知,楚同学可比他慌张。
祝微林忽然瞥到他右手没来得及收回的烟,崭新的一根,也没点。
大胆地猜想,他应该知道这位同班同学是要干嘛。
空气死寂,树林里风过鸟飞带动枝桠哗啦啦地响,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是五官都写着“不好意思打扰了”,一个是眼眶通红毫不遮掩地暴露。
“那个……祝同学……”僵持不是办法,最后楚凌先开口,他后退半步拉开点距离,同时悄悄把烟塞进校服裤兜,“你还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走了了呢,哈哈……”
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祝微林没反应,楚凌感觉头顶有乌鸦带个一串省略号飞过,并发出“嘎嘎”的叫声。
他时常在这里过过烟瘾,这片地比较偏僻,透风型强,味道消散得快,关键是居然没有人来访(据他所知是没有)。
直到有天,这个位置被人提前占领,关键是霸占的人不抽烟不玩手机,只是指个眼泪。他那天原路返回班,后来终于等到了“霸占者”回位置,只是多看了对方一眼,好像惹他哭的人就是自己一样。
呵呵哒……
他以为祝微林要么常来,要么只此一次,结果他自以为猜对了第二个答案。
那特么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上午也没发生事啊?!
“要不这位置还是你的,我就不打扰了,抱歉……”他说着,一手握拳一手包紧放于胸前,深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等等。”结果祝微林叫住他。
楚凌被定住身,机械般地转回来,问他怎么了。
“之前也是你在这里抽烟?”
他没想到祝微林是问这个问题。
“是、是啊。但你别告诉老师行吗?”他恳求道。祝微林点点头,没说什么。
他也要走,离开前还提醒楚凌:“那你注意,别被逮到。”
“而且,也别说出去我在这儿干什么。”
楚凌在心里谢了他全家,不自觉更上了他,问他:“你经常来过这里?”
“也没有,算上今天就来过两次。”祝微林来到水池边洗脸,楚凌就在旁边等着他。
两人一起回班,祝微林感到奇怪,问:“你怎么不抽烟了?”
“哦,都这个时候了,今天戒烟。”
祝微林:“抱歉占了你的位置,我以后不会来了。”
“啊?”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楚凌有点楞,“没有,这位置又不是我家的,你来或不来都没必要看我,我已经打算戒烟了,以后都不常来。”
“真的……”好像在极力证明自己。
祝微林自嘲:“我的意思是,我以后不会有那么多可伤心的,自己没必要多愁善感。”
两人平时接触的少,关系也不是很熟,楚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只是拍拍他的肩,用轻松自然的语气安慰:“对啊,没必要为什么事情多愁善感,看开点。”
祝微林点点头:“嗯。”
中午很少有人外出,安安静静,以至于他们再回去时都不自觉把脚步放轻。
在转弯到教学楼前时祝微林忽然扭过头并凑过来问楚凌:“我眼睛红不红。”
楚凌闻声偏过头,两人距离突然拉近,他比祝微林高半个头,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偏下,四目相对。
“红。”他实话实说。
“那我还是不回去了。”祝微林停住脚转身,又要往回走。
“怎么了?怕被别人发现?”
“嗯。挺丢人的,被一个人看到也就算了,被其他人盯着进班更不好受。”
楚凌笑了一声:“你还在意这个?”
“当然在意,虽然我表面默默无闻,但还是会在意面子的。”祝微林边走边说,“你怎么跟着我?”
楚凌:“……”总不能说是条件反射吧。
“咳咳。”他故作严肃,左手背后,右手握拳在嘴前,“我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当个陪伴,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总比憋着强,就算不想说,身边有个人也有个安全感,万一有什么想发泄的呢?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呵护八班同学的心理健康发展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而且你都愿意为我保守秘密了,礼尚往来我也愿意做你的情绪垃圾桶。”
莫名其妙,祝微林想。
他上了操场的观望台,往上走树荫遮住太阳更适合休息,两人同时坐下。
“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需要,我只是一个小考试打压了下,已经自愈了。”
楚凌拍了拍他肩头:“别放在心上。”
祝微林点点头。
楚凌又在一旁唠叨几句,祝微林终于起身要回班去,其实也是他实在不想听有人在耳边嗡嗡嗡。离下午预备铃响起还有半小时,整个教学楼安静得只听鸟鸣,班里这会儿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午睡,两人进去时静悄悄,没发出任何动静。趴在桌子上的祝微林倒头就睡去,楚凌看了他两秒,突然想到什么,往教室后墙走去。
几乎每个班都有这样的传统,要把每次考试的成绩单贴在教室墙上,或前面或后面。
林雯对班级管理细致入微,连成绩单都在后墙贴得整整齐齐,并在左上角写明时间。
他找到最近一次的成绩记录,从上往下找,又从下往上,都没有见祝微林的名字。
楚凌以为自己看漏了眼,手指着一遍遍确认,又检查过往成绩,还是没有。
难道因为他是插班生?楚凌猜测。本来想看看这位祝同学考的什么水平才会如此被打击,却也查无所踪。
无所谓了,他没别要对别人过多关心,中午安慰几句也不过是缓解碰面的尴尬。
下午的政史课总是枯燥,春困想要冲破每个人的意识,但南柯一梦不可取,总有方法留在现实,保持清醒。
祝微林这次的政史成绩不错,林雯讲课前抽学生到讲台默写,他被抽到的问题是:“如何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正式最后一道政治题的考点。
他字体很好看,给卷面添了不少光,黑板字也不逊色,像是专门练过的行楷,在日积月累的书写中又有了自己的特色,像有一行行只有他能看到的辅助线,每行字都整齐排队,伸长的某处笔画也不显得突兀,舒展得刚好。
底下人不说,但的确总有同学会对他的字停留好久的目光。
完美回答,其实这道题他只扣了两分。
今天周五,再有明天上午半天课就可以休息,往校外走的学生已经有提前开始高兴的。晚自习放学祝微林没蹭孔润的车,晚上的地铁要比白天安静,学生和白领都摆脱了一天的疲惫,腾出这会儿的安静空间是每个人的不谋而合。
祝微林在某站终于占到了座位,疾驰的地铁承载人们归家的心切开出地面,玻璃窗如地平面,背后霓虹灯光升起,冉冉如星。架桥下横穿的道路灯光不灭龚华的夜晚也是车流如水,十字路口转弯分离,融入下一路的奔波。
偶有划过夜空的流影,航班未歇,远方将至。
将书包卸下抱进怀里,掏出一只蓝牙耳机同时打开音乐歌单,收藏的都是喜欢的歌曲,随便点开一首开启顺序播放,祝微林关掉手机屏幕,进入他的独享空间。是首英文歌,他根据旋律猜出是哪一首,心里跟着哼唱几句**,心情舒展很多。下一首也是外语歌,但他不是很熟,应该是和其他音乐一起添加,还没听过几次。
不过没关系,也不影响听音乐的兴趣,有些歌听着不是要记住全部歌词,或许就是单纯喜欢他的旋律,被注入某种意义,被带入某种心境。
差不多三首歌的时间他已经到了站,从这一战的地铁下到地面后左拐右拐,又进了熟悉的巷子。
他喜欢这种加载繁华里的古朴,寂静的斑驳里保留着这座城市幼时的记忆,又在角落里看着孩子的成长,闻名遐迩出地铁时他已经把音乐关掉,道里安静,只听得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但越往里越觉得不是。
有人跟踪他。
因为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凌乱频繁,不止一个人。
他不确定后面的人是不是巧合路过这里,故意拐了其它的弯,发现来人有意跟踪。
逃跑没用,这里道路相同,谁知道会不会有个前后围堵。祝微林把书包端正背好,到一盏路灯下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不知坏人轻重,他也没好开口挑衅让对方出来,但他知道,人就在刚才的拐弯处。
要说在这犄角旮旯里被人跟踪,谁都会心生恐惧,无论男女。何况他还是个普通学生,该不会是祝伟荣在外面惹了什么仇家,打听到他在外还有个儿子。再不济就是祝伟荣每月给他的零花钱数额被泄露,打劫抢钱。要不就是有计划的绑架勒索,向家属逼要数额现金交易。再不然……是附近学校小混混手痒没事找事。
祝微林脑海闪过很多电影情节,真要挑一个来,还是盼点叛逆青年好对付,毕竟他本身也略懂些拳脚。
对面可能听不到动静,探了个头,正好与祝微林对视上。
心里放点轻松,还好是学生,是他在各种结果里挑到的最好结果。
是三个还没祝微林高的愣头青年,一个黄毛,一个红毛,一个黑毛。
而且好久都不见再有人出来。
祝微林心里松了口气,看样子不能难对付。
三个男生看起来年龄不大,没穿校服也看不出来是在校学生还是无业游民,跟全身校服加小白鞋的三好学生模样的祝微林形成鲜明对比。
麻烦能少就少,即使眼不待见,祝微林还是露出点自然微笑,问:“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中间的黑毛应该是老大,嗤笑一声,开口就是还钱。
祝微林不解,现在打劫都这么理所当然了吗?好歹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人都没见过什么时候欠你们钱了?
可是看出了祝微林的疑惑,旁边的黄毛开了口:“不是你欠的,是你朋友,确切地说,是你朋友的家,既然他们家不肯还,作为勾肩搭背的伙伴,你不得承担责任?”黄毛说着,还做了个手搓钱的手势。
祝微林更为不解,孔润家什么时候欠钱不还了?杨铭泽家什么时候欠钱不还了?八班他目前就两个玩得熟的。难道是之前的高中同学,可一时半会儿他一个也想不出来。
路灯下他能清楚地看到三人满脸的不怀好意,同时自己的无辜也被这帮“无业游民”尽收眼底。
“喂,换不换,正好哥几个还没吃饭呢。”黑毛老大又开口,同时上前走两步,“你朋友哪狗玩意儿一家老赖,现在他本人不知道在哪胡同里躲着,作为兄弟你先帮他垫着,微信扫码,有多少转多少。”
祝微林后退两步,心里一整个大无语:“不好意思,我对我朋友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你们说的是我哪个朋友,骗人抢钱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为什么要跟这帮无赖讲道理,祝微林心想。
这回轮到“无业游民”不解,黑毛说:“他不在外交友,方圆几里就你和他勾肩搭背,这叫不熟?”
祝微林推测这几个人心理年龄肯定不过十岁,想反驳的道理脱口前也组织不好他们能听懂的语言,只好欲言又止。
片刻的对峙惹来“无业游民”的不耐烦,一直沉默的红毛终于开口:“妈的磨磨唧唧直接动手吧大哥,得不到钱也过个手瘾。”
祝微林心里吐槽,毛还没长齐还叫上大哥了,黑毛还比你矮半个头呢。
只见黑毛冲黄毛比了个手势,就见黄毛露出狰狞的笑:“你可别跑哦,窝囊废。”
“不跑才是有病。”祝微林说。
但他还真的原地没动。
心里默默撤回刚说的话。
这几个人应该在街头混惯了,典型的混混大家招数,看着气势汹汹其实都是胡乱捶打,靠的都是拳头硬度和偷袭无赖。
黄毛的拳头近在眼前,祝微林已经摆好迎接姿态,对方三人一齐鄙视,看困境的人如何假象安慰自右手臂在靠近时伸直,拳头在撞到人脸前被打倒在一边,连带着人体一同摔了个狗吃屎。
黄毛可能没反应过来,旁边两位眼睁睁看着同伴被一个文弱书生一脚踢飞。
祝微林没给黄毛站起来的机会,一脚踩在他头上并按捺住两手腕,抬眼看向对面人:“还有吗?”
黑毛肉眼可见的气急败坏,旁边小弟已经冲上前来,街头拳打在祝微林这种专业练习面前显得可笑至极,好像不谙世事的垂髫小儿以为自己天赋异禀,能谱写最完美的旋律,实则呕哑嘲晰。
黄毛似乎也想动腿脚,但祝微林一个后旋踢直击脑门,没有防备的人也沦落了同伴的下场。
黑毛看起来不敢上,祝微林有点飘飘然,挑衅他:“来啊,说话有种干起来恹炮是吧?”
黑毛没敢动,他其实是想等两小弟重新站起来,但祝微林根本没给他们机会,一个两个都磕了头,估计脑子得嗡嗡一阵子。
祝微林看了眼地上的败将,朝黑毛走去,结果将对方吓得连后退几步,双手举起,恳求说:“我把他们带走……不……不打扰了。”
“挺讲义气,还不丢下兄弟。”祝微林冲他朝那俩人瞥了瞥,示意他带走。
黑毛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踉踉跄跄从他旁边挪步。
“啪——”猝不及防被祝微林赏了一巴掌。
“赶紧滚!”
黑毛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把地上兄弟扛起来拖走,这次头也没回,生怕再挨一记。
祝微林目送三人离去,旁边地上留了点血,应该是其中一个磕到了鼻子,他打算用鞋底抹去,但又嫌恶心,原地未动。
却又突然抬头看向旁边三楼窗口,问:“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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